一地芳菲
野花向客开如笑,芳草留人意自闲。要说这儿什么时节最美,首推神河源之夏,当别处花落成泥,群芳隐退,这里却芳草连天,山花烂漫,一些叫得出叫不出的植物,一直努力着出类拔萃,它们的愿望是那么的强烈,它们的步调是那么的一致,似乎要不顾一切地将自己最美的一段青春芳华举过头顶。脱颖才能傲出,恃才方可傲物,每每至此,我的心,醉在一片绿色的清芬里,醉在姹紫嫣红的野草闲花中。
生活中最美的快乐,都是一些零碎小事,那些微小、和善、平民的快乐,就像走近我们身边的一位老熟人,一瓶老酒,一根牙签,一个好天气,抑或是旅途上遇到的一撮瘦土,一块顽石,一蓬小草,一朵无名的野花。
我本一介布衣,对神河源的花草多不能识,就像我们在陌生的城市遇到许多人,认不到没有关系,能不期而遇,也是几百年所修。正如佛所言:前世的一千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静下心来想,人和自然中的植物有什么区别呢?区别在于一个守土有责,矢志不移,安贫乐道,一岁枯荣一世情,满目青山满目春。一个能行走,是步行的云泥,移动的火焰,一缕醒着的梦——人是自然中带梦的植物。
因为有草,故而它是美妙的。它的美妙不仅因为草甸的浩淼、博大和壮丽,还有一份与肆虐的狂涛相抗衡的平静。这种画面,让我不时想起某个春光四射的午后,收到一首小诗,一个短札,风中飘起的长发,某双夜里闪闪发亮的眸子,走在冬日萧瑟的路上突然泛上心头的暖意——嗯,纯正的青春味道。这里的绿是诗意的,是有情调的,是用画笔和语言描摹不出的,幽静的巴山底色,可以使放浪形骸的心有所皈依,浮躁火气的情绪变得理智,达到脱胎换骨的境界。我生性孤傲,不想扎着堆地撵热闹,只想宁静地和这些本色的绿地在一起,扎下根须,通上地脉,成为谁也不认得的一种植物。毕竟,我也狂野过,在乎过,冒失过,不安份过,头重脚轻过。趁现在还来得及,我要好好饱饱艳福,再也不想丢失任何真切的感受了。
在草甸中央,蓝天白云下静卧着一泊紫得叫人形超神越的湖水。像一滴嫁娘的喜泪,晶莹,透亮,妩媚,生动得叫人心碎。是少女无邪的明眸,澄澈,纯净,羞涩,单纯得让人怦然心动。神田,不见神来耕种,年年收获着碧鲜。这是神来之笔,大巴山王冠上熠熠生辉的翡翠。
越是博大的胸襟越是虚怀若谷,越是有真本事的人越是礼贤下士。神田的风景是谦恭的,是有涵养的,是有气质的,尽管美得眩目,却不诡谲张狂,更不故作高深,持强凌弱,是所有喜欢宁静的心灵最好的憩园。站在高处看,正午阳光下的神湖,水面上不时出现一些精致的浅涡,或是鱼鳞状的波纹,像婴儿酣睡时脸上偶尔笑出的酒窝。湖水的颜色随着天气变化而改变,仅从照片上看,酷似一块宝蓝色魔镜,跳草裙舞的山丘镶着别致的花边。怎么看怎么觉得神田是神河源所有风景中的点睛之笔,是巴山的天目,大地的泉眼,只要你不眨眼,敢于目光对视,就能知悉自己心灵的澄澈度,测试出自己思想的深浅。
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都是平等的,一颗草,一株树,一根藤,一朵花,都有自己的位置,有适合自己生长的土壤。也许不怎么高大,开出的花不够芬芳,结出的籽并不饱满,但无论怎样,都应该尽力让自己活出质量,活出层次,活出自己应有的风采。我尊重这儿的每一株小草,是它让我们的心境纤尘不染,让我们的欢乐浩浩荡荡。看到这铺地的绿茵,就想到母亲织染出来的蓝印花布,有阳光的味道渗进纤维。难怪我躺在草丛,感觉出格外的温馨,空气中弥漫着母爱的离子,浓浓的奶腥味儿扑鼻而来。
神田守望
凡是游览过神河源的人,自然成了一根能移栽的秧苗,走到哪儿就把美丽和快乐带向哪儿,就把丰稔和希望带向哪儿。守望风景和守候丰收,在我看来,似乎是一回事儿。在神田草原,我想起小时候守秧母田的情景。
世间万物都是有母亲的,比如水稻,秧母田就是它的妈妈,准确地说,应该是它的胎盘。
田犁了耙,耙了又抹,直到有了豆腐脑的感觉,才打上排水沟,泼上水粪,均匀地撒一层金黄金黄的谷种,盖上薄薄的油汪汪的干粪被褥。下来的事情就是守了,人手不够,就用谷草扎成稻草人,披蓑戴笠,手握竹杖,俨然武林高手,站在田埂上,比兵马俑逊色不了多少。
稻草与我们的童年息息相关,扳谷子的时候,父亲抽一撮连同身旁的散草作迎合状,同伴心领神会,忙将靠在拌桶边的稻草喂上去,父亲单手由胸前朝外划个圆弧,照脖子一勒,朝空中抛去,稻草把子稳稳地站在稻茬上,活灵活现一位忘了梳头穿了百褶裙的小姑娘。我想起母亲打的裤子的谜子:上边一个圆,底下两个圆,害怕它跑了,中间用绳拴。
稻草晒干后,父亲就找一棵树围着朝上码,草头朝里,边码边用脚踏实,草垛越来越高,父亲越变越小,真没想到,一些普通的稻草,让父亲站在了宝塔尖上。那时候的父亲很高大,很风光,有傲视群雄的威仪,草把笔挺地站成仪仗,接受他的检阅。稻草垛子又像一座金字塔,大树是它的脊梁,枝叶是它的篷帐。又像是实心的蒙古包,虽闻不到奶油的飘香,却有禾草的清芬。要在草垛上抽掉几把,不懂玄机,就会一毛不拔。稻草也是牛的饲料,春耕时饲养员就挑上等的草,像包饺子一样,稻草作皮,黄豆作馅,所不同的是,这种特殊的“饺子”拖着长长的尾巴,很像过去打酒的提子。扎稻草人的草,茎长,有韧性,一色的金黄。用篾片葛藤棕绳缠绕绑扎,抽象写实并用,夸张拟人兼得,前后甩手,右脚向前跨一大步,随时都在作奔跑状。
麻雀自持灵巧,编队飞翔,风卷残云般落将下来,我就想到天网恢恢,一网打尽。它们嗑谷子的姿式很老道,很优雅,巧嘴一捻,吞吐自如,两片谷壳随风飞扬,如落英缤纷。防了天上飞的,忽略了地上跑的,稍不注意,家中的几只土匪似的鸡就会赤脚下田,让你防不胜防。我想,鸡是怕鹰的,就用稻草扎了一只,用两根山竹根做爪,把竹片放在火苗上熏烤,弯成长长的喙,再找几匹棕绑成翅膀,身躯仍用稻草,一根细绳子缚了,高高地挑在长竹竿上,被风一吹,低空盘旋,还真像一只飞翔的鹰。关了一夜的鸡,轻车熟路,正要大快朵颐,猛抬头见有巨鹰飞奔而来,荒不择路,母鸡刹不住车,一头窜至坎下,公鸡只顾自个儿逃命,风度尽失,忘了英雄救美。
秧母田的坎上关了满满一池水,那时没有太阳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早都知道利用阳光把水晒热,等到晚霞满天时,扒开缺口,放任自流,温馨着嗷嗷待哺的籽实。我就想到母亲将孩子搂在热乎乎的怀中喂奶,为儿女在冬天的被窝放热水袋,或者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冻僵了的碎脚丫子。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放水,让闷了一夜的谷粒透透气,敞敞风。远远望去,阳光下的秧田,很像母亲晒的一床金色缎面被褥。
就像给婴儿换尿布“洗三朝”一样,我们每天早上放水,黄昏灌水,直到从谷壳中长出一根嫩芽儿,才停止这种呵护。我不知道这条白茎究竟是禾还是根,不仅仅是我,恐怕许多人都会忽略这个问题,五谷杂粮养了我们的五腑六脏,饱了我们的口福,延续着我们的生命,我们反倒陌生着它的成长历程,熟视无睹着它脱胎换骨的衍进。
谷芽儿从灰变黄,由黄转绿,遇雨变色,见风就长,鸟们鸡们徒有羡“谷”情,惆怅叹无奈,想不通美味怎的就变了水草,只好悻悻地去了。稻草人也空怀一腔报乡热情,虽然暂时吓唬不了谁,我们也不想将其撤离,让它站成乡村最美的风景。
有几十年没有守秧母田了,那一种守护岁月丰稔的感觉,那一段守卫希望的美好时光,那一缕固守在我心中的浓浓乡情,总是在我脑海里作久久地守望,拂也拂不去,擦也擦不掉。
根是草之母,地是根之母,巴山是地之母。芳草鲜碧的神河源,虽说有点像我故乡的秧母田,但它精神,旺盛,自立,生命力很强,不需要施肥,不需要守护,就像《神河之源我美丽的家园》中唱的那样:一年年发芽一年年生长一年年染绿大巴山,一年年枯萎一年年返青一年年芳草碧连天,一年年风吹一年年雪压一年年不死的是信念,一年年扎根一年年繁衍一年年春色满人间。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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