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桥缘

    往事纷纷扰扰，一些人、一些事匆忙的赶场似地从脑海闪过，沿着故旧的桥、新建的桥穿越而来，一如江南的烟雨古镇悄然现身，站在小城任何一座桥上，满山的苍翠之中，小城亭亭玉立，极富意韵的小桥，一个接一个依河道走势整齐地列队，遥遥相望。那些臆想中的断桥残雪、廊桥遗梦跃然画中，站在浑然天成的水墨桥上看风景，不知不觉就成了风景......

    行桥溯源

    小城的桥很多，密密麻麻横亘在长安河之上，默然屹立，以自己形态各异的迷人魅力，向南来北往的客人诉说着小城的故事。近几年为方便老百姓的生活，对以前的几座桥进行了翻修扩建，又新建起几座桥，一座旧桥经过多方论证下移10余米重建，比原来的桥开阔了许多，还为每座桥都命了名，为小城宁静的风景又增添了几分江南的气韵。闲暇时，我最喜欢领着小儿在这些桥上穿来穿去，品味这独特的栖息于秦岭深处的江南美景，在这些景色里寻找父亲的气息，童年的味道。

    父亲是从千里之外的周至县板房乡文书被下放至小城宁陕锻炼的，此前，从城固师范毕业的他曾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那个年代交通闭塞，沿途根本不通长途轿车，一路全指靠着两条腿，从家乡洋县到佛坪陈家坝小学教书，从佛坪到千里之外的周至，再到宁陕这秦岭腹地的小县城，父亲用一双脚磨砺了自己的一生，途中风景无限，不知走了多少弯弯曲曲的路、千奇百态的桥，有的地方或许并不能称为路，而那些桥也只是架设在峭壁之间溪涧之上的独木棒，父亲就是这样一路披着露水，顶着月光走到了宁陕沙沟铁厂，从一名乡镇文书转变为炼钢铁的工人，角色转换丝毫没有挫伤他坚强的意志，这一走便将自己的30余年都奉献给了小城，奉献给了小城的公路事业。父亲原本可以申请回家乡工作，照顾年老的祖父，但留在记忆里伤痛的一幕，让他和桥结下了无法割舍的缘份。那是父亲接到祖父病危的电报后，立即向铁厂请假赶回家，快到村口时，那条往日架设在汉江上的木桥因为洪水的冲刷岌岌可危，守桥的队员坚决不让父亲通过，苦苦哀求无望的父亲只有长跪桥头，对着一江水磕头不止，泪水和着雨水一起流入汉江，父亲就这样默默隔江相望，桥那头是弥留之际的祖父一声一声渐渐减弱的呼唤声音，桥这头是雨地里长跪不起的父亲，一条河阻住了父子相见，却阻断不了父亲的思念与决心。回到铁厂后，父亲申请调到了交通局，从最基层的拌料工做起，向前辈学习，半年时间速成了一名土工程师，父亲设计并监工指挥修建了第一座桥，就是小城迁移重建前的那座桥，也因为自己出色的成绩被调入公路段，成为了一名公路桥梁土设计师。从教师出身到乡镇文书，从弃文从工到土木工程师，父亲的一生平凡而又充满传奇色彩，就像他指挥修建的桥，经历风雨的袭击桥栏毁损而桥基却巍然屹立，虽然这座桥曾多次整修最后又被迁址修建。

    这座桥宛若他的一生，他执导了桥的命运，而桥也给予他生活的磨难与快乐。多年以后，我从河堤上观望，依稀可见残旧的桥墩，无数次河水的冲击在它表面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窝，看着它，我仿佛看见了他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的步过没有护栏的桥，看见了齐腰的河水里牵着手喊着号子站成一排打桩基的工人，看见了酷暑下他站在桥墩上指挥工人抢险，看见了从桥上路过的卖碳老人，提着鸡蛋牵着孙子叫卖的大娘，推着一架子车木柴吆喝的小伙，挑着蔬菜担子的大姐。一座桥改变了父亲，也改变了生活，父亲修桥以后，被调到了公路段，一干就是30余年，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到白发苍苍的老人，那些南来北往的人群，因为桥的出现，生活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自行车换了摩托，小车赶走了拖拉机......

    父亲和桥

    父亲离去后，整理他留下的遗物时，一张发黄的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照片的正面是雄壮的鸭绿江大桥边，站立着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女战士，她显得是那样的美丽端庄。照片的背面娟秀的字迹眷写着：“抗美援朝志愿军张云留影，寄赠文明学兄”。惊诧的我忽而又明白了，那是父亲和母亲偶用乡音交谈时常常提及的云姨，她是父亲的同学，也是与父亲订了亲又遭遇一纸休书父亲的初恋。以后的故事是姑母告诉我的，她拗不过我的好奇心，趁我暑期回乡祭祖的间隙，领我去了祖屋，一望无际的阡陌之间，伫立着一色的土墙房屋，灰色的瓦，没有臆想中的雕梁画栋，只有仿古的檐角还依稀可辨当年的威严，进入房中，姑母的陈述将当年的情景一一复苏，云姨在多年以前太奶的床前栩栩如生，红木房梁上当年的挂钩锈迹斑斑沾满灰尘和小虫的尸体，姑母说那里曾悬挂过云姨临走前给太奶买的点心，太奶弥留之际不停地呼喊云姨，紧紧搂抱着云姨买的点心，嘴角溢出甜蜜的笑容......

    在那股抗美援朝的洪流袭来之际，父亲最心爱的人也动了弃学从戎的念头，她鼓动初中即将毕业的父亲和她一道去参军，可自幼受着传统思想教育的父亲，不忍自己的出走让一大家子的生活重担都落到祖父的肩上，因为是祖父把尚在襁褓的父亲喂养大的，父亲发誓要好好报答祖父的养育之恩，更何况扔下的何止是自己最孝顺的祖父，还有一向疼爱自己卧病在床的阿奶、被鸦片膏子折磨的骨瘦如柴的大祖父、可爱的年幼堂兄们。可面对心爱恋人的热忱，父亲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拒绝，他悄悄收拾包袱趁着夜色来到了和云姨约好的小桥边，跪在桥头，面向家的方向磕头行告别礼，抬头时，却发现了祖父和抱着小外甥省亲的姑母，她深知开过私塾的祖父一向以严厉著称，硬拖着祖父不要追赶，可终究拗不过。姑母告诉我，那晚祖父异常的平静，只是拿了一本家谱要送给父亲，意在告诫父亲要忠心报国，父亲很惊诧亦又很平静的接受了，在祖父“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训诫下，父亲和云姨只是行了鞠躬礼，就在即将踏上马车之际，被随后赶来的当时在家里当家主事的大祖父喝住了，大祖父是被族人抬着来的，因为腿脚不利落又加之大烟的摧残，六十余岁的大祖父只能常年卧床，他的腿据说是当年拼死救过地下党员才瘸掉的，因此还在狱中染上了天花，闹上了一脸的大麻子，于是性情转变，反对家人和政治扯上关系。而祖父因为和大祖父一直未分家，因此“长兄为大”的观念使自小遵从孔孟之理的祖父不忍违背大祖父的意愿，甚至忍受大祖父用抽大烟缓解腿疼的痛苦，也因为这样祖上千辛万苦置下的几十亩水田、一处宅院抽掉了。就在这样的关头，大祖父从担架上滚下来，匍匐到父亲脚下，只是说：“你走，你走，我就吞了它。”大家才发现，大祖父右手上拿了一包大烟膏子，吞下去必定毙命，大家手忙脚乱的去抢，父亲、云姨也慌了起来，连忙和大家一道去抢，这样一番折腾后，大祖父从怀里拿出拟好的休书递给云姨，然后捂着胸口，忍住咳嗽，清清楚楚的提了三个要求，大概就是：“父亲坚决不能走，除非我死了；云姨选择留下来就要马上成婚，然后呆在家里；如果要走，就必须同意退婚，从此不得见面，也不得反悔。”可以想象有备而来的大祖父是如何的斩钉截铁，云姨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默默地用眼神征询父亲的意见，父亲有口难言，他最终选择了逃避，云姨就像那所有的爱情故事中的女主角一样，在遭到断然的回绝后，坚毅的选择了离去，身后是那座摇摇欲坠的桥以及孑然而立的父亲，于是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就在故乡的小桥郁郁而终......

    很多年过去，我去了村外的那座桥，此时的桥已真正的叫风烛残年了，守桥的也是一位同样的老人，他仔细打量着来人，坚持通行的标准：“只准过人不准过车”。看着夕阳下那座已不能被称为桥的桥，爬满青苔的木头架子，灰黑的木头桥面，叠摞抓钉的木扶手，我的心中布满难言的悲悯，父亲和他的故事就那样随着一江的汉水流走......
 
    我与桥

    在小城居住的30余年，行走的路上从来都不乏在桥上小憩，那些过往的风景常在笔下娓娓道来，行在桥上，心便和桥紧紧地连了起来……

    记忆中，尤以通往学校的桥让我难以释怀，那座通往小学的桥如今被命名为“健安桥”，两个最为平常的字表达了老百姓淳朴的意愿：“健康、安宁”，也把小城人的质朴以桥的姿态呈现给过往的游客。这是一座普通的只能行人过自行车的拱形桥，也是小城当年最为靓丽最为引人瞩目的一座桥。大桥落成之时，恰逢语文课学到《赵州桥》，老师就带我们到桥上现场讲解，同学们在炎炎烈日下丝毫没感到任何不适，仿佛桥为心灵注入了清凉的慰藉。这座桥伴我从四年级走到五年级毕业，短短的两年却带给我无穷的乐趣。春天，我们唱着欢快的歌曲，在桥上放飞风筝，倚在栏杆上朝河里扔纸飞机、放纸船。夏天，我们在桥下的河里乘凉，光着脚丫在河水里淌来淌去，抓螃蟹、捉小鱼、捕蜻蜓、追蝴蝶。秋天，我们趴在护栏上看着落叶在水里自由的旋转舞蹈，看着远山朦胧的秋景，天空整齐的雁阵，在各自的作文里抒唱季节的心曲。冬天，我们站在桥上仰头品尝飞落的雪花，随雪舞蹈，赶着雪堆雪人、打雪仗，到小河找冻结的冰块，拿着小刀做冰雕，那些快乐的日子在小河欢快的歌声中一晃而过，只留下星星点点缤纷的片段在童年的梦里。如今在这座桥上行走，桥面上不时有嬉闹的儿童、相挽的夫妻经过，三三两两聚集着的人们或倚、或蹲、或坐，用自己形态各异的姿态带给小桥别样的风情。勾肩搭背袅娜而过的少女组合、捧着书用心研读的小女孩、骑着自行车哼着流行歌曲飞驰而过的少年、相偎着喁喁私语的恋人、抱着孙子晒太阳拉家常的老太、拉着二胡自娱的老人，蹲在桥面上聚在一起杀象棋的棋迷们，当然也不乏站在桥上看风景的人，这些寻常的景色把一座桥微缩成了一部电影，喜怒哀乐如天籁之音萦绕在小桥的空中……

    小城新添了一座被命名为“永安桥”的人字形步行桥，汉白玉石雕砌的栏杆，铺有花纹地砖的桥面，三个出口分别向三个方向延伸，每每站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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