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歌（二）

学校广播里的歌声往往就在打饭时从梧桐树间响起。那时候的农校还在青春期，广播里放的全是流行歌曲，老师们都有一颗年轻的心，街上的歌曲才流行，校园里就响起来了。
    每天下午，拿着洋瓷碗走过梧桐树下，听到刘德华和张学友的歌声，心情就随之飘荡。
    有一首歌是学校经常播放的，一开头就是浑厚的男高音：“啊，妈妈，妈妈......”毕业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是日本有名的《草帽歌》。童安格的《花瓣雨》，李春波的《一封家书》，风靡校园，几乎人人会唱。
    罗大佑深情的歌喉，小虎队清新活泼的合唱，穿林掠水，在少年心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教学楼后面，是一排合欢树，春天绽开粉红色的花絮，风一吹，树下的草坪上，就落了一层。 
    学校有一个瘦瘦的男生，留着长发，是镇平人，在农校众多的帅哥里面，实在不起眼。但是他吉他弹得很好，当他盘膝坐在合欢树下，弹起一首忧伤的歌曲，很多女生，都坐在草坪上，听他唱歌，合欢树的花絮就像青春的时光，缓缓飘落。
    他的手指从琴弦上娴熟地滑过，就仿佛是从围坐的女生心上滑过。

那还是流行跳交谊舞的年代，每到周末，高年级的教室里就举行舞会，只一个彩灯，便能掀起舞蹈的高潮。
    高年级的学生会跳三步，探戈。学校最美丽的女孩都在那时候大出风头，最帅的男孩都会穿一套黑西服，戴一条白色围巾，冬天的下午，就会有很多女孩坐在楼道上织围巾。有一些美丽的女孩子，我到现在还能清晰回忆起她们的长相。
    在人群中，总有那么一两对跳得特别精彩，周围的人就手拉手围着他们舞蹈。
    农校没有音乐课，但班上同学会教唱歌，开始由班长教，后来由团委书记教。每一次唱歌，都笑得前仰后合，教歌的往往错误百出，学唱歌的往往百般刁难和跑调。 
    如果是女同学教歌，就没人敢撒野了，乖乖地唱下去，于是，还学了不少歌。 印象最深的是唱《滚滚红尘》，歌词很美，教唱歌的女孩高傲地昂着头，像一只白天鹅，我们就像一群小鹅，跟着她在歌声里游。
    她也在宿舍里唱歌，弹一把吉他，手法生涩，歌声断断续续，她反反复复地唱着“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毕业的那一天，一名女生教我们唱了《萍聚》，我们所有的人，反反复复地唱着“别管以后将怎样结束，至少我们曾经拥有过”。

我们曾经拥有过很多的歌声，在那段人生最美好的光阴里，我们曾经去烈士陵园唱歌，在荒草丛中唱歌；我们曾在劳动课结束后，背着铁锹，在夕阳下唱歌；我们曾经在春天的时候去江边唱歌，唱得桃花纷纷飘落；我们曾经在半夜时唱歌，直到学生科长来敲门，直到全体女生的名字出现在公布栏上。
    没有任何人怀疑过自己的歌喉，没有任何人怀疑过青春的长久。时间是那么缓慢，师范生三年就毕业了，我们却还在上学 ，高年级最帅气的男生和最漂亮的女生毕业了，我们却还在实习。农校的麦地，鱼塘，桑林，畜牧基地，是那么大，那么大，谁会怀疑到这一切有一天会消失？
    我们都有着那么稚嫩的青春，好像一朵还不曾开放的花。我们对着镜子一遍遍看自己青涩的脸颊，纯白的眼神，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什么时候才能像文学社的大姐姐那样用香气袭人的化妆品，穿成熟的衣裙？
    那些梧桐树，合欢树，那些蔷薇花，月季花，一年又一年，好像永远不会凋败。

在那四年里，我们似乎是虚度了光阴。我们没有把时间用在学习上，没有用在考试中，农校有着太多的诱惑，电影看了一场又一场， 郊游举行了一次又一次。舞会，联欢会，运动会，有着那么多的快乐，足以使一颗年轻的心沉浸其中。
    二十年后，我竟然如此怀念，农校的岁月成为人生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我再也遇不到随时吵架、随时和好的舍友，再也没有了可以犯错、可以调皮的机会。那些试验田里，种植了多少故事？我们曾经对着挑大粪的柔弱男生喝彩，曾经团结协作栽完一大块油菜，然后在空地里跳舞，曾经在教室的课桌上打乒乓球，曾经偷光了食品加工课上精心烹制的面包，让老师尴尬面对空空的烤箱。
    年老的浮士德在书斋里度过的一生，是不是有着更多的遗憾？我们在实验室里，在田野里，在歌声里挥洒的青春，是不是更为完美？无论以哪一种方式度过，青春都美得让人落泪。

青春将逝，回忆却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