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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鹮和绝大多数鸟一样,都是国际鸟。很早的时候,凡是她喜欢去的地方,都是有她的身影的。比如俄罗斯、朝鲜半岛、日本,或东南亚的其它地方。朱鹮危机只是近百年的事。先是俄罗斯远东地方,继而日本、朝鲜半岛,渐渐地没有了她们的身影了。对于这鸟,日本人反应强烈,朱鹮是日本人的国鸟,皇室极认真,最早在日本的名字竟然就叫“日本的日本”,一切庄严或世态的场合,大多都会有朱鹮的身影。那是一种仙姿,又因了色彩的鲜艳,更加地适合透出一种脱俗的华丽,而这华丽的骨子里,却又是十分世俗的,很是人性化,心在天上,飞起来是一片云霞,身子扎实地又是在地上,想法很大,又不脱了地气,我常想,这大约正是日本人喜欢朱鹮的内心真实罢。
日本和服上,塌塌米房子的拉门、隔扇上,小摆设的檀香扇上,往往有朱鹮的仙姿,或静或动,或栖或翔,都是一种超越它物的样子。我注意到这些时,朱鹮已经飞越西秦岭,落户到了中部秦岭的宁陕县的寨沟村,那时,我们刚刚建立起世界上第一个朱鹮异地野化放飞基地,从汉中洋县和老子修练的关中周至县的楼观台,引进了四十来对朱鹮,在完全南方化了的一条山中谷地,建立起一方营地,对朱鹮进行野化驯化。此后很快有了日本人不远千里地来到宁陕,他们就是来看朱鹮的。
第一次到周至接回朱鹮,我是受了强烈震撼的。周至基地完全是一个繁育基地,面积与规模并不大,在一片显得局促的网笼里,朱鹮夫妻们挤在一起,繁育儿女。似乎并无浪漫可言,空间的狭小,或棚户区般的生态,使我第一眼中的朱鹮并无仙姿可言。不过周至的朱鹮们,大多都是英雄鸟,她们繁育的能力之强,让人想到勤劳勇敢之类的词,完全的中国化,能吃苦,且安于现状,夫妻们努力生育,很快就膝下成群。基地的技术主管是一女性,毕业于杨凌的农科大动物类专业,姿色并不周正,像网笼里的朱鹮,不过一脸的真实与真诚。我们去接朱鹮,临出发时是有阻力的,女主管不让发车,然后是挡在车前号啕大哭,这很像乡下人的嫁女,一辈子不起眼的母亲在女儿行将走出家门时,显示了一生最大的权威,用痛哭打断时序,用了近乎不讲理的泼蛮,大骂敢于前来劝慰的人,哪怕这人是当地的最高长辈。女主管的哭声,让我眼泪涌出,痛哭中的她,显得那样美丽,已然装笼上车的朱鹮,也有合着哭声,嘎嘎乱叫的,那也是一种哭声,似乎比人更凄切。
在周至的基地,女主管有一外号:朱鹮姑姑。她并不光彩照人,在人群中不易记住。她身材矮小,让你不相信她能够承担如此重大的拯救繁育工程。这样的称号,在宁陕的野化基地很快也有了一个。省林业厅动管站的高工,常秀云,女性,生物系毕业,她的名字几乎与拯救一开始就连在了一起。她高高大大,第一眼你会觉得这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其实她的心理年龄可能还在十八岁,就朱鹮而言,她更适合用一个初育的小女人来形容。她二十多年的工作经历中,完全是与朱鹮连在一起的。关于朱鹮的一切,充分地显示出母性的一面,激烈的呵护之情超越一切理性和客观条件。我作为县里的主管,在朱鹮的问题上,必须倾听她的最终意见,并坚决落实之,如果因为某种原因,一时落实不了,招来的一定是反应强烈的质问,直至我投降。时间长了,我们喜欢把她称为“朱鹮姑姑”。常秀云,2009年的全国三八红旗手,这在动物保护界,可真不多。
世界上现存的朱鹮,有一千来只。二十多年前在洋县发现时,是世界上唯一仅存的七只,其中只有四只有繁殖能力,现在的一千多只,都是那四只的后代。日本人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频繁地到洋县、周至看朱鹮,后来到宁陕更多一些。我常常受不了日本人的目光。他们面对朱鹮,常常目光中有泪光,已经不能用虔诚一词来形容,那是血脉和灵魂深处的一种近乎神性的光焰,是撑起一个人形的巨大的内力。宁陕的山水间,目前已经放飞了二十对正处在繁育旺盛期的朱鹮,两年时间,在野外自然繁育出十只,这些小朱鹮和她们的父母生活正常,山林、田间、河流和清澈明净的天空,是她们的乐园。日本人在宁陕,因了朱鹮的在蓝天上翱翔的身姿,常常给我们的工作人员鞠躬,给田间的农人鞠躬,甚至给一个无关的路人鞠躬,然后喝着秦岭山中的米酒,常常也就大醉了,他们听不懂我们的语言,但有一个词最敏感,只要我们提到“朱鹮”,他们马上表现出关切的样子,并随着我们的话题频频点头,好像听懂了的样子。在宁陕,我接待过上至日本外务省、驻华使馆的官员,下至一个普通的热衷朱鹮保护的日本农民,完全是因了朱鹮,他们喜欢这片山水,目光清澈,富于人情。
秦岭山中宁陕的朱鹮野化驯化基地,坐落在一个绵延千余亩的水田湾子里,四周山林密匝,树林高大,森森有清朗之气。朱鹮进驻后,湾子里的农田,全部停止了使用农药化肥,农民因此减产近三成,这在灾年,应当是视为大灾的。宁陕县政府每年为农民每亩水稻补贴一百元,相当于一百斤毛谷,其实只占到亩产一成左右。三年前朱鹮放飞后,保护性控制的区域更大了,从网笼里解放出来的朱鹮,振着长翅,尽情地在青山绿水间翱翔,她们的身影掠过山林、村庄、河流,那些影子经过的地方,就是朱鹮的家园。宁陕坐落在中秦岭向南缓慢铺展下去的半坡上,向南,便是著名的汉江谷地,和莽莽的大巴山脉,那些地方,同样林草丰茂,湿地众多,在长江最大支流的汉江两岸,那些平原或台地上,有资料显示,七十万年前就有现代人的身影,汉民族一切立身与济世的文化脉音,都与汉江有关。在秦岭山中的朱鹮,已然在向南迁延,这与她们起飞的寨沟基地,拉开了一百多公里,白鹭成群的大谷地里,朱鹮的身影已经不鲜见了。像宁陕这样的基地,未来会在全国不同的地方,建立起若干个,只要野外种群的总量达到了5000只以上,就可以宣布朱鹮的保护已经成功了,我们人类对自己曾经破坏的生态的修复也算有一个好的交待了。
朱鹮是一种极干净的鸟。她们在干净的环境中生活,她们的乐趣也是干净的。朱鹮喜吃水中的小鱼、泥鳅和甲壳类小水生物,也吃水稻收割后重新萌发出的嫩芽。朱鹮生活的地方,必然是干干净净的地方,那里的庄稼、菜蔬、果木、河水,都干净地散发着阳光的气息,这是乡下的阳光,穿越晴空,到达植物与土壤,没有经过折射和渗透。朱鹮一生中只有一个伴侣,一旦相互选择,终生不离不弃,哪怕一方生老病死,也不再续弦。朱鹮在有人家的山林中高大的乔木上营巢,一早一晚发出嘎嘎的鸣叫,声音朴素,一如邻家的小儿或小夫妻,如果生活是美满的,一对朱鹮夫妻可以繁育二三十年,乡下年龄大的老者,看着朱鹮的身影,有时就会喃喃地说,这可是寿鸟呵!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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