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秦岭山区,写在世界焦虑与我的乡亲的焦虑之中
(《陕西日报》2、25 )
http://www.sxdaily.com.cn/data/bssnlw/20090225_9790736_4.htm
冬寒记,回村的路有多长
2008年的冬天,其实是应当从秋天算起的。那时候,秦岭山区的庄稼还没正经开始收获,和我们县委书记一块下乡,走在渐渐发干的乡村土路上,望着田园里劳作的人,他说过一句很深沉的话:今年冬天是个寒冬哩!
还没正经回味透书记的话,现实的场景已经为这句话做了很好的注脚了:与每年返乡的农民工不一样的是,2008年农民工的返乡,是从十月份开始的,这比往年提前了两个多月。往年一般是在腊月二十前后,基本上轻装的农民工,像候鸟一样,从城市的工厂、异乡的矿山、艰难栖息的大大小小的低矮的屋檐下,回到遥远的乡下的家。这样的回家,只是作短暂的小憩,恢复一年劳作的体力,接续亲情的饥渴,幸福的温暖在乡场的冬天肆意流布,森林开阔,天高地远,心意晴朗。过完年,他们又会踏上重返城市的道路,开始又一个轮次的迁飞。
2008年的冬天一定会是中国农村重大变革中的一个里程碑。它叫我们感受到了经济的冬天对农村经济社会深刻的影响,也叫我们明白了,过去出于对城市化进程的强烈向往,简单勾画出的对于农民的市民化的改造,并不是一条通畅的大道,它或许从这一年开始,变得更加艰辛、曲折。
这一年,我们看到的农民工的返乡是近乎悲壮的。他们多数是搬迁式的返乡。就是说,他们是和大大小小的包裹一块回乡的。那包裹中,是亲人上个年度的叮咛,在城市微薄的积蓄,当然也会有远大的抱负,或者对于城市中美好新生活的失落。一张小小的揉得皱巴巴的长途客车票,像是他们多少年流浪中的身份牌,作为珍藏,会久久的留在它们主人的故乡。冬寒之气越来越重地从长途车站、从乡村道路、从农舍、从渐渐空旷着的田园,凝结在政府机关的办公桌上、大大小小官员的霜重的表情中。作为干部,没有哪一年有如此关注民生的强烈情绪。
自然界的暖冬,多阳光,少雨水,秦岭山区的树木迟迟不愿意落光叶子,村庄外面的园子里,青碧的菜蔬、过冬的油菜,零星布局的冬小麦,深深浅浅地涂抹得这个冬天不像是个冬天,但确切的,人心上的寒意是深重的,冬寒逼窄了人心,也逼窄了那条通向城市也通向乡村的路,这路到底有多长?!
围炉记,深入乡土的农业根须
我所供职的县,只是个人口仅7.4的小县,但它可以是中国2008年秋冬之际农民工返乡的缩影。比如我们这个小县,农村人口不足6万,农业劳动力2万多一点,而每年外出务工人员,则有1.5万人左右,比例不比人口大县低,去年提前返乡的有4000多人,这也是不小的数字。
4000人,大约意味着四千个农村家庭,还意味着4000万的家庭收入。从秦岭山区看,一个农村家庭如果保持1万元的年收入,就算是殷实之家,殷实意味稳定,安居乐业,加之这些年对农村“多予少取”政策的落实,教育、卫生、养老、扶贫等过去最影响农村稳定发展的大问题逐步得到很好的解决,农村生活质量的基本面,是无疑问趋好的。但是在这个基本面上,农民自主增收,显然是保持这种趋好的决定力量。
去年农民工大量返乡之后,县上研究最多的事,就是返乡农民如何再创业。解决农民生活问题,办法可能有很多种,而最关键、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如何帮助农民兄弟有一个稳定的增加收入的岗位。县四大家主要领导和县委县政府分管领导带队,先后深入到返乡农民工家里,进行走访、座谈,问他们在外务工的情况,工资收入情况,家庭经营情况,回来后的打算,年后还有可能再出去吗。先期回来的,多数都是已经失了业的。腊月以后陆续回来的人中,有一部分仍然有再出去的打算和安排。他们中,有在城市拼搏多年,业已站稳脚跟的,有尽管前程不明朗,但还有就业意向的,有已经不适应乡村生活必须再出去闯荡的。所有的话题都不轻松。问话的人,在鼓励中叹气,回答话的人,在叹气中自慰。 进入乡村的冬季,围在火炉边,话题是乡下典型的柴疙瘩火,烟气熏人,叫人时常流出莫名的泪水,说到高兴时,那柴疙瘩火似乎也是高兴的,明亮而热力十足,火炉边的人们,往往红光满面,在屋外飘落的雪花的映衬下,额头上有热汗滚出。
围炉不小。连着世界。连着国运。这样的谈话,在2008年秋冬之际特殊的背景下,显得异常深入。比如,我们曾经可能认为,国家连续几年对农村的投入、扶持,解决了很多困难和问题,农民应该很知足了。比如退耕还林、农村义务教育的“两免一补”、农村新型合作医疗、五保户集中安置等,基本解决农民刚性支出的问题,特别是退耕还林政策的延续,对于山区来说,解决了农民最大的吃饭问题。也正是有了退耕还林的缓冲期,在过去不适宜粮食生产的土地上,农民结合生态林建设,也有机地建设了一批经济林。我所任供职的县,这些年先后建起了二十多万亩板栗园、核桃园、桑园、药材园等,几年后进入盛产,将成为农民稳定的生产经营收入来源。但是,说实话,这些年农村粮食生产的基础建设力度是减弱的,一些最基本的堤渠、水塘、基本农田、良种体系等建设,在农村产业结构调整中,被放松了,农民一旦回到土地上,真正面对粮食生产,才发现要做的补救工作还很多,农业巨大的根须上,还需要培土、浇灌。 回乡再创业,这业更多地是立在祖辈传下来的土地上。无论城市进程最终效果怎样,农村对于中国,对于我们各级政府,对于每一个从乡土上走出去的人来说,都是最不可忽略一大块儿,未来占中国超过一半的人口,仍然会是农民,乡土之重,几为社稷。
春种记,上锈的犁钯被季节擦亮
2009年1月的春寒料峭中,我们县上召开的人大政协两会,也与往年不一样,一个很明显的特点是,今年两会的提案、建议意见,绝大多数是有关农业生产的,而其中最多的就是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方面的。这些年,忽视了粮食生产,一些上好的水田坝子、川道里的旱平地,大面积弃耕,或水改了旱。主要原因是劳动力大量外出,堰渠、库塘设施年久失修,退耕还林暂时解决了吃饭问题,政府注重了抓经济作物,如在好田好地里建桑园、茶园、种药材、速生杨等,一些农田改造、兴修小型水利资金,被捆绑到其它重大项目上去了。过去两会上类似的意见提得少,提了多数也没很好解决,主要是农村修路方面的多,今年的“往事”重提,可以看作农业回归的信号。
行走在秦岭的乡下,今年的农事明显早于往年。多年不见正月里下地的情景了,比如犁田耙地,比如烧火粪,比如烧地边畔,比如整治堰渠,尽管入冬以来,山里也是天干少雨,但毕竟是大森林中的谷地,地墒明显好于山外平坝地区,还是适宜于备耕的。一幅久违的春耕图,叫人心中生出几分暖意来。 四十多岁的农村人,对于十年前解决了秦巴山区吃饭问题的玉米水稻两个三项技术,记忆是深刻的。解决了粮食问题的中国农业,直接助推了农民工大军向城市的包围。近十年来,这些粮食生产重大措施在农村几乎绝迹:农田的弃耕和粗放生产,一度时间构成了乡村的落寞与破败。这个春天,我们欣喜地在乡下又看到为着粮食而忙碌起来的人群了,尽管他们都是四十上下的汉子女人们,青年人少见。问他们为什么重新又种起粮食来?回答几乎雷同: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或者粮食是个宝,喂猪少不了。尽管吃饭问题已然不成问题,但作为农村家庭生产经营,喂猪收入仍然是一大项,除了自食外,一户出售一两头商品猪,就是两三千元的现收入。世界经济危机中,乡下的粮食重新有了地位了。
上了年纪的农村庄稼把式会给你算一笔现实帐:外出挣现钱固然好,但老了你回不回来?回来后干些啥,还得侍弄地,人勤地不懒,一家一户十来亩地,种好了,也能收个七八千上万元,不能说都往城里跑啊。
前几日在省里参加农民增收的政策培训,一个专家也算过一笔帐:中国到了2020年城市化率会达到近50%,而农村人口仍然会有5、6亿多,按18亿亩耕地算,人均也就二三亩,一户十来亩,上万元的收入,而就是这十来亩地,决定着中国农村的稳定。
中国的粮食生产,问题从根本上解决没有?似乎仍然是任重道远。一个生动的例子是,农村种地的青年人越来越少,根本原因除了城市化不可阻挡的引力外,还是种地比较效益太低。在农村,一个青壮劳动力种两三亩地,需要用去他半年的时间,而纯收入不到600元,自然他会选择从事其它行业。这些年,国家虽然种粮补贴逐年增加,但市场粮价从低,种得越多越不化算的问题仍然是令农民、令政府都头疼的问题。
在秦岭那些林间谷地里,食用菌生产在今年大面积推广。按照国家政策,林区农民每人有两个立方的烧柴、自用材指标,过去很多年都是在灶塘里、火塘里烧掉了。前些年,政府引进了外地技术,这些原本是要烧掉的木柴,粉碎后加工成袋装,用于生产食用菌。经营得好的,每袋能净收入两到三元,一户按指标控制,可以生产6000袋左右,也就是1万多元的收入。用过的袋料再晒干,可以用作烧柴,等于是两次利用。这项技术在秦岭山区很成熟。前些年只是部分人在做,今年成了返乡农民最大的增收项目。年前中央电视台曾来县做过报道,激发了更多人的生产热情。去年,县里支持食用菌龙头企业做了生产认证,如QS和有机食品、地理标志认证,为做大做强奠定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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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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