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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中的一个仲冬,几天来连日细雨迷朦,万人冬季大会战,正在火热进行中。听说那是中央的号召,美国的总统尼克松第二年要来访华,铁路沿线要搞得漂漂亮亮、整整齐齐,向美国佬展示中国的魅力,看看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于是全民动员。我们白水公社也动员组织了民工五千人,聚集在大塘、越江等京广沿线各生产大队搞“田园化”建设。这如同现在搞“土地平整”差不多,只是当年全靠人工挖,肩膀挑。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里,人们都有“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干劲,从来就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干事不讲价钱,记几分“工分”就解决了思想意识问题,够单纯的。 那时,我正是十八、九岁的小伙,在学校受过文革的“洗礼”,思想“红”着嘞。刚回乡不久,就被当选为大队团支部副书记,参加了基干民兵。真铆足了劲,白天队里的苦货、重货事都抢着干,晚上办“批评专栏”,搞文艺宣传队。 记得我刚到“田园化”建设工地的第三天,突然接到民兵营的命令:组织基干民兵出磊石参加“灭螺围垦”。这是党的号召,我二话没说报了名,参加了“民兵突击队”。 磊石垸原名漉湖,围湖造田是“农业学大寨”的重点工程。当时公社组建了一个民团,大队从各生产队的民兵排抽调精壮劳力组建了民兵营。我们“民兵突击队”先行出发,由原党支部副书记、民兵营长老宋带队。“突击队”于农历十一月十日正式向磊石进军。去磊石有六十华里路,那时没通汽车,全靠步行。民兵们挑着背包、箢箕、锄头、铁锹什么的,一路雄纠纠、气昂昂地向围垦工地漉湖进发。 足足走了一天,黄昏时终于达到了目的地漉湖。我放眼一望,冬季的洞庭湖一马平川,芦花白、藜蒿黄,帆影绰绰,渔家捕鱼忙。红旗招展,芦棚相连,炊烟袅绕,民工如流如潮。我们的宿营地是一个叫内夹河的地方。队伍一到,大伙就坐在宿营地的草坪里休息,喝水的喝水、抽烟的抽烟。只片刻,民兵团便发布命令,要求各民兵营立马赶到磊石山下搬运竹子,到高台河洲搬运芦苇,在指定地点搭建工棚。于是民兵营长老宋便把我们分为两个大队,每队二十五人,我被分配到去高台河洲搬运芦苇,每人吃了两个馒头就又出发了,难也没说个不字。 去高台要跨过团湖,先头部队已在团湖上用五十多条木船架起一座浮桥。桥上人来人往,都是运芦苇,搬竹子,挑粮食蔬菜的。我们这此“土包子”都是在山区长大的,从未见过船,更没有到过用船架的桥。一切都很好奇,上了浮桥,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不时跑到船头或船尾蹦跳几下,桥便在蹦跳下晃悠起来,真有趣。好不容易才通过浮桥,来到高台,天已暗了下来。茫茫四野,一眼陌生,到哪里去找芦苇?在临时队长陶大个的带领,只好向有灯光的地方闯去。赶到那地方,真有不少芦苇堆着,但傍边坐着五六个汉子正在吃干粮,当时叫“压缩饼干”。 队长陶大个上前问道:“喂,同志,请问这芦苇可给我们么?”一位青年哥哥膘了我们一眼说:“这是我们的!” “那请教一下,还有什么地方有芦苇?”陶大个仍和气地问。那青年哥哥不耐烦似地大声道:“去——去——不知道!” 陶大个一听来气了,他把眼一瞪“凶什么?老子客客气气问你一句!”说罢,他一挥手,我们跟着毫无目标地向北走去。 刚走了百把米远,陶大个突然停了下来,悄声道:“我们人生地不熟,天又黑,大伙想想看,怎么办?” 张瞅子眯眯眼笑着说:“不如我们学一回《侦察兵》,抓个‘舌头’带带路。” “对,把刚刚那凶小子抓过来。”铁嘴巴马铁根附和着。 团支书罗建国马上出来反对说:“那不行,我们要讲纪律,还是继续找把。” 队长陶大个摇摇头,一拍罗建国的肩膀道:“什么纪律不纪律,完成任务是大事,不然今晚要露天睡了。” “那怎么办?”我问。 陶大个诡密一笑道:“我们学学毛委员在井刚山,劫富济贫呗!谁也不会怪我们学伟大领袖毛主席是错的。” “什么?去抢他们的?”罗建国一指身后那帮人说。 陶大个点点头,一撸衣袖就要上。罗建国忙劝说:“那使不得,回去营长知道了是要挨骂的。”陶大个凶了罗建国一句:“我们自己不说,鬼晓得!” 他吩咐大家:要齐心协力,一涌而上,每人扛一捆就跑,他与铁嘴巴、大牛、松勾扒四人断后,那些敢打,我们就教训一下看,只要不打伤人家。 就这样,大伙一拥而上,那五个小人见二、三十人突然围上来抢芦苇,都吓呆了,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芦苇被我们抢劫一空。 那个先前凶的青年哥哥,胆大些,站起来:“妈的B,你们敢抢东西?!”说罢一拳向“松勾扒”脸上打去。 这“松勾扒”可不是好惹的,他姓陈,父亲是“五门陈”的后裔,练武功,在当地是有点名的“三打手”。“松勾扒”叫陈劲松,因为他跟父亲习武,手脚快,为人又有点自私,生产队里分东西时什么都往自家“扒”,所以村里人就叫他“松勾扒”。那年代队里组织搞“斗私批修”运动,几次在群众会上挨批斗,好在他家出身是贫农,虽“苗不红”,但“根正”,才没划为“四类分子”。 但他胆大、性格直,敢担当,不怕邪。有年夏天正是“双抢”时季。队里社员们都在田里耕田、下粪、撑泥土肥,那时泥土肥靠一种木制的小泥船装运,每小泥船一次可运一、两百斤,撑在田里走,泥水四溅。队有个殷二叔的正撑着,当时路上走来几位“农业学大寨”工作组的干部,后面还跟着两名武装民兵。他们头带白草帽,身穿白的确良衬衣,一边走一边说笑着。殷二叔的泥船正好撑到田边,不小心让泥水溅到一位县里来的干部身上,几位公社、大队陪同的干部见状,大骂殷二叔是对“农业学大寨”工作组不满,故事戏弄革命干部,就命令身边的两位武装民兵把殷二叔抓起来,要押到公社去。殷二叔因出身是富农,属于地、富、反、坏、右,他知道抢祸了,吓得连连作揖陪小心。但那帮人不依不饶,还说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是反面典型。 正好“松勾扒”挑担大粪路过,他一见有两个武装民兵绑着殷二叔远运走来,知道殷二叔又要吃苦了,便将那粪桶往路上一放,拦在路中央,故意将粪水泼在路上,自已跑到山后面坐着吸烟去了。 一会儿,工作组的干部一路走来,被那粪桶拦住了去路。那时田间路窄,加之到处是粪水路泞,他们无法过,便骂骂咧咧地叫人挑走。“松勾扒”漫条斯理、满身粪臭,手柱着扁担,装作一跛一跛来到他们面前道:“对不走,革命干部好!我脚扭了,这粪无法挑了。” 大队“革委会”主任见是“松勾扒”,知道这人不好惹,便对县里那领导说:“王部长,您看,是不是让这姓殷的先把粪挑开?”那姓王的点点头,民兵给殷二叔松了绑。几个干部怕臭,都退到一傍,而那二个武装民兵一是怕殷二叔逃跑,二是想在领导面前图个积极,便站在近处监视着。 殷二叔从“松勾扒”手里接过扁担,将粪桶系上,弓着背,用力一直腰,只听“啪”的一声扁担断了,粪桶倒了,大粪溅了两个民兵满身。殷二叔也不小心滑倒,浑身粪渣臭水。这下几个工作组的干部和民兵没辙了,只好放殷二叔回家。两个民兵也远远的跟在干部们后面,从原路返回公社去了。“松勾扒”却在路上笑得前仰后翻。后来殷二叔知道“松勾扒”救了他一难,千恩万谢! 这回那凶青年哥哥可没找对人,他一拳打来,“松勾扒”手快,一招顺手牵羊,将那凶青年哥哥丢出三、四米远,“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松勾扒”又站了个把式,以右手中指勾勾说:“起来,再来试试!”其他几个面面相觑,谁边不敢向前。 队长陶大个见我们走远,一扯“松勾扒”道:“走——不玩了!”走时还学一下绿林好汉,一抱英雄拳道:“谢谢承让!后会有期。” 这是人生第一次见过的,也是唯一一次经历过的‘响马打劫’。记得当时心里还有点七上八下,怕回去挨批评,但几天过去了,相安无事,心里又暗暗好笑。现在回忆起来,仍忍俊不禁。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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