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去世的早。好多年,外婆一直是一个人生活。 外婆住在乡下,离镇子有十里地,是个处在半坡上的独家户。外婆嗜烟嗜酒,酒是自烤的甜杆酒,烟是自种的旱烟叶。 早春的时,乡下人都要用细竹稍在院坝边夹个园子,朝进垫上麦草、玉米杆,再铺上火肥,在里面育红苕秧子,称作苕院子。外婆虽是一个人,但苕院子夹的不比别家小。里面除了育有苕秧,还有茄秧、瓜秧、辣椒秧,更多的是甜杆秧。甜杆又叫甜高梁,成熟后有酒杯粗、一人多高,虽是高梁却更像甘蔗,杆儿汁多味甜,上面的高梁籽也能低上玉米的产量,是上好的猪饲料。 甜杆本产在靠南边的安康、汉阴一带,在宁陕少见。有一年的正月,一个汉阴的亲戚来拜年,提了两瓶甜杆酒,临走时外婆让他二年来时别提酒了,拿点种子、曲子来。就这样,外婆在那个村子里第一个种上了甜高梁。 署假的时候,甜杆就像苞谷苗一样在外婆家的水塘边长成了林。外婆拿来锋利的弯刀,在甜杆林里砍了两根,剁成节递给我,把穗插在屋檐下的墙洞眼里。外婆不在的时候,我自己提着弯刀钻进甜杆林里,专拣又粗又高的砍,结果没外婆给我砍的甜。外婆知道了,告诉我其中的道理:长的粗的地方肥水重、熟的迟。 这之后的好几年署假里,我都会从小镇上来到外婆家,吃外婆给我蒸的荞面饺子、烧苞谷,但我最感兴趣作的还是甜杆。有几次,手指、嘴角都让甜杆的皮割破了,外婆便从竹园边的石包上找来“猫耳朵”,刮下上面的绒灰摸在伤口上,隔上一日半载就又能啃甜杆了。 外婆渐渐老了,腿脚也一天不如一天灵便了。那年长在地里的甜杆都熟透了,一阵风把临路边的好多都吹倒了,令外婆十分心痛。她带来信,让我回去帮着收一下。我邀了两个同学,整整收了一天,晚上又把小山似的甜杆一根根去叶、拍破,再剁成一寸长的截,拌上曲子下缸发酵。临走时,外婆说:隔上十天左右你再回来一趟,帮我把酒烤了,这几天我把烤酒的柴备上。 外婆已没有力气去山上砍柴了,她让河边上一户人家把那副陪伴了她一生的老石磨扛了去,换回了十来捆干柴。烤酒的甑子就安放在水塘旁的土坎上,这样用水方便。装酒的坛子已经洗净凉干了,柴禾就堆放在灶前。灶火越烧越旺,蒸气从木甑的缝子里窜了出来,可以闻到略带甜酸味的酒香了。外婆显得精神多了,她从地上扣了把稀泥,把缝子挨个糊了起来。天锅水开始冒热气了,外婆让我赶快添冷水,这时酒漏也开始滴酒了。接酒的坛子上蒙了块白纱布,酒就穿过纱布流进坛子里,一是免得进了灰尘,二是热酒蒸发掉了。外婆用带把的老式蓝花酒杯接了少半杯,眯着眼睛抿了口,自言自语道:“嗯,味有点淡,后劲比往年的差些,都怪我把杆收迟了,空了心,还怪那场风,吹断了不少,就看接头咋样了?”外婆又接了半杯,让我也帮她品品。 约十来分种,外婆又接了少半杯,照样眯着眼睛抿了口,便立即换上了另外一个接酒的坛子。外婆说,刚才接的是头曲,味正、口劲好、颜色清亮,是送礼和来了客人喝的,下面就是二曲和尾子酒了。柴快烧完了,酒也只剩下最后一甑子了,三四个坛子都快盛满了。 放工的时,外婆说:今天累了,这些摊子明天再来收拾吧。 每年都喝外婆酿的甜杆酒,但我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外婆酿甜杆酒,这也是外婆最后一次酿甜杆酒了。随后,她告别了老屋,被父母也接到了小镇。失去了土地,不再育甜杆苗、种甜杆了,自然也就没得甜秆酒喝了。 这些已是30多年前的往事了,回想起来仿佛就在昨天。那碧水青间的农家小院,那绿油油且充满诱惑的甜杆林,那辛勤酿造着甜蜜生活老人,无时不在心头闪现,让我每每怀念。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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