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住我家

向冬梅

    一直固执的认为如果我有孩子，就一定是个女儿。因为女儿就是一个新的我，今生太多未了的情结都可以在她身上得到延续。甚至我也无数次做过同一个梦：我同一个挥着翅膀的小天使一起翱翔。

    直到我有了儿子。

    他不是天使。他叫牛仔。

    我的生活从此不同。

    生儿子的那天，我走进医院时八月的阳光还刺的我睁不开眼，而当阵痛开始时大雨却不期而至。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上天的眼泪啊。

    做了母亲就知道了，其实爱不需要理由。你撕心裂肺的看着他从你的生命脱壳而出，剩下的就是欢喜。全然忘了他不是你曾期待的天使。

    月子里儿子极乖，不爱哭。众人都夸奖他。只有我心里闪过一丝丝说不明的不祥感觉。这是做母亲的天觉。2002年的最后一场雪降临时是腊月二十七日，我执意要带孩子到西安检查。因为大雪秦岭被封山，无奈的老公与我一起转道西康线去了省儿童医院。大夫只看了牛仔一眼就告诉我，你儿子得的是一种概率在万分之十左右的唐氏综合症，正常人的染色体是四十六条，他有四十七条。如果不努力，他将有可能不会走路，不会说话，不能上学，资料记载的平均寿命是十二岁。我当即晕倒在医院的走廊上。

    腊月二十九日，我们赶上了从省城西安回家乡的最后一趟班车。那是今生最长的一段归途。大雪将世界变成了白色，我的世界却失去了色彩。怀抱着他才开始五个月的生命，我甚至在迷懵中幻想这车能冲出悬崖，让我们一家人从此重生。虽然那是多么自私和不负责任的想法。

    也自认为是看过许多故事的人，也为故事里的人悲伤流泪，而当自己经历万分之十的故事概率时，那种痛胜过世上最疼的一味毒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我不要他是天使，我要他好好的活着。

    那个春节，与牛仔有着最近亲缘关系的家庭都失去了过年的喜悦。由于寒冬里的长途颠簸，牛仔在回家的当天夜里就上吐下泄，连水都喂不进，天不亮又进了县医院。大年三十，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姑姑、舅舅在病房里轮番守侯，听着窗外万家鞭炮齐鸣，欢声笑语不绝与耳，年近古稀的老人们望着孙儿已失去血色的脸泪落如雨。无泪可流的我只是疯狂的要求医生用最好的药，要最好的病房，我要我的孩子，我不要他受一丁点的委屈。他们都原谅我了，一个年轻母亲失去理智的冲动，也终于重新点燃了牛仔渐渐湮灭的生命火焰。

    之后的日子疼痛而幸福。亲人们用最宽容的心给了他最多的呵护，牛仔的小脸一天天红润起来。他会笑了，会走了，会上凳子了，会叫爸爸了，每一点点进步都足以让我开心许久。因为牛仔，我跑遍了西安各大书店寻找最新的医疗信息，和台湾、香港及内地许多特殊儿童帮助机构取得联络，同时也接受了一个我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牛仔的病以世界上目前的医疗水平是无法根本改善的，他将永不能成为一个健康的孩子。我知道接受这个消息是多么残酷。因为我在妇联工作，我也曾用我的爱心鼓励过许许多多重症孩子的母亲，我也曾用我微薄的力量给过她们帮助，我知道，当困难来到的时候，除了坚强，别无他法。我，在努力。

    许多时候，牛仔在阳台上认真的玩着他的玩具，午后的阳光从窗子里透射进来，我安静的看着他，心底的疼痛与幸福便在眼圈里一点点荡漾开来。生命的时光总是有长有短，有旖旎，有艰险。既然无法选择，为什么不过好现在的每一天？学走路时牛仔时常摔得鼻青脸肿,我坚决不让任何人扶他起来，我愿意做天底下最狠心的母亲，也要让他坚强的走好人生每一步。感谢亲人们，他们从没有因为牛仔是一个有缺陷的孩子而鄙视和放弃他；感谢牛仔爸爸，他从未因为牛仔而责怪过我，相反给了他儿子更多的爱；感谢许多相识和不相识的朋友，他们的关爱让牛仔的生活更充满色彩；感谢生活，正是因为生命中的诸多缺陷与不完美，我们的努力才变的如此有价值。

    写下这些文字很难，已渐渐愈合的伤疤再揭开总是鲜嫩得更加刺痛人的心。此时，牛仔在电脑旁用好奇的眼光望着我，虽然他还不太会说话，我仍然告诉他：孩子，妈妈是在用你还看不懂的方式告诉你，当我们遇到困难时，唯一的办法就是坚强。虽然明白这个道理是一个多么艰难的过程。

    周末，带着牛仔去公园玩，牛仔爸爸与他在草坪上快乐的嬉戏，两位老人坐在阳光里的长凳上享受着片刻的安逸。我一时沉醉在这样的画面里，原来，是牛仔让我们更加懂得珍惜生活。我用恬静的笑容告诉过往的路人，别用同情的目光注视我们，我们需要关注，更需要平淡的幸福。

    忽然想起一个在特殊孩子协会认识的专家告诉我的一句话：你的孩子比别人多一条染色体，其实那就是多一对天使的翅膀。

    原来，我的梦想早已实现。

    原来，天使就住在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