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群山环抱的缘故,天黑好一阵子,月亮才把它那银色的光华均匀地撒向这椭圆形的山谷。月光下,路旁的村庄就象劳作了一天的山民,早早地依偎在大山的怀抱中,甜甜地睡去了。日间的一些声息逐渐由大变小,慢慢地隐没下去。而山溪里的水声却一阵高似一阵地响了起来:哗哗哗哗,哗哗哗哗……似乎永远不积压疲倦,一刻也不停歇。
刚到宁陕的时候,就听县上的同志讲,这长安河上有三条“船”。谢天谢地,这次下乡,我能到老城这条“船”上来工作,实在是不胜幸运。你看那野孩子般的长安河,一路奔腾呼号来到这里,刚刚转过一座山峁,突然撒起欢子向两边冲去,刹那间,两股河水又汇流而下,河中间中间正好托出一块长约200米,宽近50米的小岛,看上去前尖后方,酷似一条破浪而行的航船。那周围砌得齐崭崭的石坎,用它那明快而遒劲的线条,把整个船体勾勒的有棱有角,活灵活现。小岛前端伸向两岸的水泥桥,就象搭在船头的两块跳板。岛上那一院排列有致的房舍,恰似船舱上堆起的货箱,那剑一样直插云天的古柏,有如高高竖起的桅杆。传说古时候,这“船”边有两只金鸭子,因而不管遇上多大的洪水,这条“船”始终也不会沉没。
可是,烦人的事当晚就发生了。我在乡政府下榻的房子,正好靠近“船”边,愈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窗外的水声愈加吼得厉害,弄得我几乎彻夜难眠。
然而,人的天性,总要使自己不断地适应新的环境。在走家串户的访问中,我很快就发现,自己原来生活在一个充满水声的世界里。在这山峦重叠,沟壑纵横的秦岭深处,几乎每条沟里都有长年流水。不论走到哪里,甚至走出几十里、上百里远,那滔滔的水声时时都在耳边回响。一条山溪就象一位热情的向导,一路上总是滔滔不绝地跟我拉着话儿,一直把我引到人们居住的地方。正是有了这水声才使人身在山野却不觉得寂寞,竞至于忘记了路途的疲劳和饥渴。
月亮升高了,它那轻柔的光束,象无数温存的巨手,把远远近近的山川景物抚摸得迷离绰约,哗哗的水声,不时地拨动着我心中的琴弦。头发被秋夜的潮气打湿了,思绪的河也被脚下的流水冲开了闸门,我突然领悟到,这长安河,并不是简单地重复着那首“哗哗”的无字之歌。它的歌声也有轻重缓急、抑扬顿挫。随着情况的变化,有时象管弦合鸣,有时如古乐独奏,有时象鼓点咚咚,有时象马蹄踏踏,它能发出愤怒的吼声,也会悲痛地呜咽。是的,它能发出愤怒的吼声,大山亦能通情,水声就是山溪的心声,就是大山的语言。它在为世事的某些不平而愤慨,这山里人过去的不幸而饮泣,而更多的则是为一个个新的胜利而放歌,时时都在为未来的航程擂鼓助威……听说老城乡的工农业总产值居全县第一。在四化的航程中,这知“船”跑在了历史浪潮的前头。然而,山区的群众仍要致富,山上的资源亟待继续开发,真乃航程远大,任重道远。“船”底的水声,正是大山老人的呼喊,它时刻都在提醒人们不要忘记过去,要永远把航船驶向一个个胜利的港湾。
夜深了,我走进院子,每个窗户仍然亮着灯光。我突然想起日间大家一起讨论全乡“七五”规划的热烈劲儿。此刻,他们一定是在展纸挥毫,描绘着美好的未来哩!我眼前顿时呈现出一片片葡萄园、木耳架,还有天麻田、魔芋地、成群的牛羊……水声,比往日更响,也更动听。那哗啦哗啦的声音,好象在催促人们赶快起航。
1985年冬季于宁陕
骞国政:生于1941年,陕西周至人。1960年加人中国共产党,1966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作家协会常务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陕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高级编辑。著有论文集《记者的探索与实践》;散文集《前面就是芳草地》、《颐北集》、《骞国政散文选》、《寸草集》及与人合作的电视连续剧文学本《王莹》等多部,近200万字。长期从事新闻、文艺编采和行政领导工作,历任陕西电视台台长、《陕西日报》社长总编辑、陕西省广播电影电视厅厅长等职。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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