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我的父亲，是一位农民，在我当兵第五个月上去世，距今近三十年了。
一直想写点怀念父亲的文字，但又不知道怎么写，感觉很难，怕笨拙的笔掌握不好，亵渎了神圣的父亲。可不说点什么，又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只好想到什么就写点什么吧。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瘦瘦的身板，花白的头发，紫红的脸膛，满脸的皱纹，留着山羊胡子。父亲没上过学，不认识字，但会算简单的小帐，干活细致，爱动脑子，说话慢条斯理的。父亲性格温和，与母亲感情挺好，没见两人吵过架。对我们小孩子，平时很和蔼，但有时也会发火，还打过我。
人民公社时期，父亲在生产队里，干的比较多的，是一些技术活。种瓜、榨油、扶犁、打土坯、赶大车，都是把式。一年到头，很少下大田，执行的都是一些特殊任务。春天扶犁耕地，夏天种瓜看瓜，秋天赶车拉粮，冬天炒籽榨油，一年没时闲。
看瓜、榨油时，父亲一般不能回家吃饭，我们都要去送饭。瓜地比较远，也没什么便宜赚，需送饭时，我们不愿去，母亲得派活，派到谁，谁去。油坊近，会有点油水，我们都抢着去，母亲还得派活，派到谁，谁去。带两份饭，到了油坊，父亲将熟好的油，放一点儿在我的菜里，那菜便增加了香味。还有烤熟的土豆，捏软了，往里灌点油，揉匀了，吃着喷香。
冬天榨油是个苦差使。炒油籽时，父亲穿着油的发亮的单衣，坐在高高的锅沿边，用扫帚搅油籽，热的汗流浃背，脖子上搭块油乎乎的毛巾，不时地擦擦汗。榨油时，得抡大锤，那大锤特重，很费力气，抡起来嘿哈发力，砸在木楔上，挤压那一个个油跺，挤压到一定程度，另一边便会听到油流进罐里的叮咚声。油坊里有一盘石磨，用一头小毛驴磨油籽，这时我会偷偷地抓上一把胡麻籽，嚼着吃，满嘴的焦糊味和油香味。偷胡麻籽如果让父亲看到，他会让你一粒不少地送回去。父亲从来没有拿过油坊的油回家，家里吃的是生产队分的少得可怜的油。
那时我们家孩子多，劳力少，是缺粮户（分的粮食不够吃，要从生产队借粮，到年底，借了多少粮，折价从分红里扣除，因此分到手的钱便很少），过的非常拮据。
父亲生活上没什么讲究，吃饱就得。那时，家里对他这家庭经济支柱也没什么特殊照顾。记得有一段时间，母亲每天会给父亲做一只鸡蛋吃；再是过大节时，会给父亲打二两酒，喝的父亲脸红扑扑的，显得很满足。我从来没看到父亲喝醉过，总认为父亲很能喝酒。现在想起来，父亲也从来没多喝过，二两酒对他来说，很不过瘾，根本不可能象我们现在一顿半斤八两地喝，那时条件不允许。
那时候，学费很低，但家里供我们上学还是很费劲。我上学时，用的铅笔三分钱一支，一直用到小头头了，还要绑一截小棍继续用。钉本的纸四分五一张，一张纸栽好钉一个本子，正面写完了反面写。纸笔用完了，磨叨半天，母亲才会给上几分钱。父亲没文化，特别想让我们出息，一直咬牙供我们上学。
我上初中时，生产队解散了，土地承包到户。我父亲因为交公粮比较多，还当过县里的劳动模范。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也好了些。家里添置了第一件家用电器，一个半导体收音机。我特别爱听小说连播，父亲认为耽误学习，对此一直持批评态度。有一天中午，我正听快板书《西游记》带劲呢，父亲回来吃饭，一下子火儿了，父亲举起半导体，嘴里连喊了三声，“我摔了它”，但还是举着，直到母亲抢下来，关掉。嘿嘿，我知道他舍不得。现在理解，他认为我是块学习的料，对我的出息很殷切。
我高考落榜，应征入伍。离家那天，父亲送我到村外，一路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不时地盯着我看两眼，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不舍和担忧。我走到了沟底，父亲站在沟沿上还一直目送着我，那山羊胡子在寒风中飘飘着，似一尊雕塑，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中。每每忆起这一幕，会想起朱自清的《背影》中，那位肥胖的父亲。
入伍第五个月的一天，我的领导拿着一封电报找来，电报上写着“父病危，速归”。我顿时傻眼，连说不可能。领导信任地说：“给你请了假，回去看看吧。”于是我连忙往家赶，一路上想，肯定是假电报（那时候战士想家，经常会让人找个借口，给发封假电报请假），一定是家里人想我，才发的。但又想，在家时，父亲就老是肚子疼，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不过也太快了。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到了家。在院子里，哥哥告诉我，父亲是肠癌晚期，还叮嘱我见到父亲不要说病症也不要哭。我惊愕地进了家，父亲半躺在炕上，人已经瘦的皮包骨了，胡子越显得长而且灰白。他看到我，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怔了一会儿，才抓着我的手，微弱地说：“唉，你回来，干什么？！”我强忍不住，跑出屋哭了起来。哥哥说，父亲不让我知道他生病的事，怕影响我在部队的进步，是他们背着父亲发的电报。父亲已经不能进食，又扛了三天，便永远地走了。
我的父亲，一个正直、勤恳、聪明的人，一个没做过惊天动地大事的平凡人。在我的记忆中，我们父子也很少交流，他的父爱藏的很深，只在和蔼与严厉时流露。可我对父亲的感情却是融在骨子里，是他不经意中的教训，为我人格的架构提供了基础，是他不多的几句叮嘱，为我的人生提供了养分。他离开我们快三十年了，可我还是会经常地想起他。暝茫中，父亲那双深邃的眼睛好象盯着我，告诉我，做好你该做的事，往前走，不要停。
谨以此文，在父亲节，缅怀我的父亲！
编辑：秦人
|
|
|
|
|
|
联系/合作电话：189667303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