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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电影院门口的花坛里有几株栀子花,我注意它们很多天了。 那天上班的路上,无意间在那丛郁郁葱葱的绿植中,发现角落有几株长出青绿色的花苞,我惊喜地发现是栀子花。后来每天上班经过的时候,我都会走近了去看它们几眼,心下盼着,快些看到它们开花的样子。 因为有了这份念想,走了无数遍的上班路途,变得明媚而温暖起来。 对于栀子花的喜欢,要追溯到童年的时候。 老家是农村,风景说不上有多好,但跟城市的钢筋水泥比起来,也算得上是山明水秀。 一年四季的田间地头,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野草,装点了童年的记忆。关于那些花的记忆,若是全都写上的话,只怕是三天三夜,也是写不完。 有时候梦到回乡的场景,回眸的时刻,目光总会停留在一朵带着露珠的野花上,久久凝望。我叫不出它具体的名字,我只知道它的姓氏,是故乡。 且不说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有多么的招姑娘们的喜欢;也不说那香气四溢的雏菊,芬芳过多少萧瑟清秋里的农家小院;就说这栀子花,单是那抹无暇的洁白,开在芳菲渐尽的四月里,已足以吸引所有的目光为她驻足,何况,还有它独有的沁人心脾的香气。 【二】 童年的四月和五月,是属于栀子花的月份。 房前屋后,阳台书桌上,都被栀子花的香味包围,整个村子像是一棵巨大的栀子花树,住在村子里,像住在繁茂的栀子花海里。 栀子花不能算是野花,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大都是开在农家小院的角落里,或是房前屋后的空地上。若隐若现的洁白,点缀在满树翠绿的叶子中间,香气弥漫方圆几十米。 我家老屋门前的空地很小,除去晾晒衣服的地方,母亲在角落里用砖头搭起了一个简陋的鸡棚,没有一点多余的地方,用来种植没有实际用途的花花草草,哪怕是母亲和奶奶都很喜欢的栀子花。对她们来说,养一窝能下蛋的鸡,远比种一棵栀子花要重要的多。 隔壁家的院子里种了好几株栀子花树,每年一到四月的时候,每次路过隔壁家院子门口时,总忍不住把头探进院子里,朝着栀子花树的方向望几眼。有时,趁着院子里没人的时候,就快速地溜进去,从那枝头上揪下几个青绿色的花苞,在那只被拴住的大黑狗的狂吠声中,掉头就跑。 回到家找个白瓷碗装上清水,把花苞放进去,漂浮在水面上,用不了几天,那青绿色渐渐褪去,慢慢变得洁白,一点点在碗里盛开。全部开起来时,整个房间里,都是淡淡清雅的香气。 母亲若是看到了,问我这花是从哪里来的,我是不能说实话的。隔壁与我家虽是亲戚,是爷爷哥哥的几个儿子,还有大奶奶,但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家建房子的时候,把院子的围墙圈到了我家门口的地面上,为了争这方寸之地,父母跟他们发生了很激烈的争吵,后来各自退让一步,门前的空地没有被他们占去很多,但是从那以后,两家人之间便不曾有过来往。血缘上的亲戚关系,抵不过现实中一块小小的土地。 但是大人们之间的矛盾,丝毫不影响我对隔壁家院子里栀子花的喜欢。在小小的我眼里面,他们家的栀子花,与街上卖的栀子花没有任何的区别,即便母亲曾一次次告诉我,要是敢去折他们家栀子花的话,小心一顿好打。我还是一次次冒着被母亲挥着手中的树枝追打的危险,将隔壁院子里的栀子花偷到家里的窗台上。 而隔壁家的堂姐们,有时见我眼巴巴望着院子里的栀子花,也会摘一把长出了白色的花苞,走过来塞到我手里,说,别跟你妈说是我给的,不然她又骂你。我把花苞攥得紧紧的,飞快地跑回家。 【三】 其实不光是我,村里的女人们,也都是极为喜欢栀子花的。 童年的记忆里,每到栀子花开的季节,上到头发花白的老婆婆,下至蹒跚学步的小女孩,发间或是衣服领子上,都会别着一朵绽放的栀子花,有时候手里面,还会再攥上一朵,走到哪里,就将香味带到哪里。栀子花一开,村里所有的女人,都变成了走动的栀子花。 不,她们比栀子花还美。 因为平日里的劳作,她们的皮肤被晒得黝黑,胳膊和腿也结实而粗壮,没有书上写的女子婉约之美,但是这是健康之美,劳动之美。 男人们大都为了养家糊口出门在外打工,家里的农活,就都落到了女人们的身上。这些能干的女人们,将田间地头打理得生机盎然,水稻油菜麦子棉花,一样也不落下。菜地里的蔬菜更是多得吃不完,有的挑到街上去卖,卖不掉的,就洗洗晒干,丢到坛子里洒上一把盐,过个十天半月,就成了一坛子香脆可口的咸菜。一家人的日子,在女人们勤劳的双手下,过得风生水起。 男人们赚回家的钱,一般都用在孩子们的学费上,或是给庄稼买肥料上,一点也不会乱花,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可是到了栀子花开的时候,那年迈的老婆婆跨上一篮子水灵灵的花朵,往那一排郁郁葱葱的蔬菜间一摆,扬起声音叫卖,价格不贵,一毛钱一把。不一会的功夫,便销售一空。 奶奶和母亲便时常买栀子花,一碗花开了,渐渐泛黄,就换一碗新的花苞,几乎不会断。 早上起床之后,母亲给我梳头前,从碗里取出一朵开了的栀子花放在一旁,马尾绑好之后,将花朵别进皮筋里,被乌黑的头发一衬托,显得更加的洁白。 那时只有到过年的时候,母亲才会舍得拿出几块钱,从小摊上给我和妹妹各买一两朵头花,而她自己,连发夹都不舍得买一个。 便宜的栀子花,是我们共同的饰品。 母亲的头发有些自来卷,乌黑浓密,即便是用一根红绳子缠绕的皮筋随意绑在脑后,也很好看。有了栀子花的装饰之后,就更加的美。 奶奶那时总是齐耳的短发,梳得一丝不乱,用一根黑色的发箍箍住,齐齐地压在耳后,用一枚黑夹子将栀子花根部别在耳边的发箍上,看起来干净而清爽。 奶奶守了大半辈子的寡,过了一辈子清苦的日子,栀子花是她唯一的装饰品。 【四】 我种过一棵栀子花树,或者更确切的地说,是很多棵,可是只有这一棵成活了。 我的栀子花树种在叔叔家的后门口,上小学时,我跟着奶奶住在叔叔家。那时,父亲和母亲带着弟弟外出打工,我因为要上学,就跟着奶奶住。 叔叔家的房子是奶奶赚的钱建的,父亲成家的时候,叔叔还小,奶奶就跟着村里的人们,去江浙一带富庶的地方要饭。说是要饭,其实大多时候,要到的都是米,也有钱。 奶奶把要来的米换成钱,加上要来的零钱,几年下来,居然存了不小的一笔。再从亲戚家东拼西凑一点,叔叔那两间平房,就这么建了起来。若是没有这几间房子,叔叔估计连亲也是娶不到的。房子建好那天,奶奶总算松了一口气。 房子坐落在穿村而过的那条大河边,大门朝着河水,打开后门,是一片广袤的田地。 屋后有不大的一块空地,我是极为欢喜的。央着奶奶从别人家讨来一株栀子花苗,兴奋地找来铁锹挖出一个土坑,小心翼翼地将花苗种植起来。之后每天给它浇水,用鸡粪施肥,盼着它早日长大。可是没想到欲速则不达,种了好几株,都活了没多久就发黄枯死了,后来才知道,是浇水施肥太勤了,栀子花是不需要太多肥料的。 后来种了一棵就不大去管了,只是看见它的叶子上有虫眼的时候,抓一抓趴在枝干上肥大的青虫,偶尔施一点点的肥,竟真的成活了。 这棵栀子花树到现在还活着。去年过年回家的时候,我看见了它,长得比我还要高,叶子是墨绿的,看起来很有生命力,我站在树下,想象着它开花的样子,一树的洁白,极其的美。 可惜的是奶奶已经去世了,叔叔一家常年在外,而我,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回一趟家。到了栀子花开的时候,家里已是空无一人。 这满树的花朵,守着空荡荡的屋子,寂寞地开败。 【五】 离家以后就很少见到栀子花了,每次回家的时候都是过年,别说栀子花,就连田间地头的野花,也是见不到的。 到过的几个城市,虽然都有不同程度的城市绿化,一年四季,路边的绿植里,少不了的姹紫嫣红,三色堇,杜鹃,格桑花,太阳花,菊花……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竞相开得鲜艳热烈,但栀子花却是极少的。 那些关于栀子花的记忆,随着年纪的增长,渐渐被岁月的尘埃掩盖在遥远的记忆里。 电影院门口的那几株栀子花,唤醒了沉睡已久的记忆。 终于在前几日看到那花苞隐隐露出白色的时候,我忍不住走过去,不顾路人异样的目光,摘下了几朵。我摘得小心翼翼,没有折下一片叶子,应该没有弄疼栀子花树,我在心里想着,栀子花树,你应该不会怪我的吧,要怪,也只怪我太喜欢你开出的花了。 没有白瓷碗,我找来一个有着黄白相间花纹的塑料碗,把栀子花养在里面,放在房间的柜子上。 晚上临睡前,闻着房间里淡淡的栀子花香气,思绪涉着这香气,漂到遥远的故乡,久远的童年里。 闭上眼睛,开满了栀子花的家乡,那个山明水秀的村子,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我裹着乡愁,枕着栀子花的香味,酣然入睡。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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