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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前,我曾经在一篇题为《风雨飘摇老屋情》的散文中提到我祖家汤洋村那座摇摇欲坠的百年老屋,在那场浩劫空前的“桑美”台风之后,我曾经回去探视过它。今夕何夕,时光的流逝和风雨的无情永远是我们个人的情感意志所难以左右的。去年,这座风烛残年般的老屋终于完全倒塌,取而代之的是先祖的墓地移居于此。冲着对祖家断壁残垣和百年古屋的缅怀,也为着履行沿袭了上千年的清明扫墓祭祖的传统义务,今年清明节当天,趁老天爷雨中放睛之机,提前返乡的我再次踏上了前往汤洋村的山间小路。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是伤感的,清明时节淅淅沥沥的雨或许是上天泪水的化身,是上苍用以表达对逝者的哀思之情。在每年清明到来之际,不管是晴天雨天,都会有很多人前往他们祖先的墓地进行祭拜,这早已成为中华民族根深蒂固的一种礼仪,一种传统。佛家一向重来世,认为修得今生之善事,来生便可如愿偿,深受佛家思想的影响,国人潜意识中都很敬畏冥冥中的那个神秘世界,以至于不少人对逝者的态度往往要超过对活人的孝敬。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传说中的另一个天地,是否真有阴阳两隔之世,我们无法证实,但本着这种朴素而原始的愿望,今生多与人为善,于人于己都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在每年清明期间进行祭祖,对逝者一生的操劳寄予哀思,同时祈祷先人在天之灵能够泽被子孙,这对已逝的抑或是尚在的人来说,也应该都是一种心灵的慰藉。 前往汤洋的一路上十分幽静,听不见一声噪音,静得那么安详,那么自然,只是偶尔能遇见几个同是进山祭祖的乡亲。乡野间这种特有的清静气氛,似是一种美妙的音乐,在无声地演奏着略带低沉的曲调,给这个传统的节日增添了几分凝重与哀伤。徐徐拂过的几阵山风,夹杂着几丝湿润而清冷的气息,让因赶路而略感闷热的我顿生一缕凉意。 自由行走于这人迹罕至的荒野间,脚下的路径屐痕蜿蜒,周遭的丛林郁郁葱葱,涧边的藤萝恣意伸延,显示着顽强的蓬勃生机,经偶尔夹杂在丛林中的几株映山红一点缀,颇有万绿丛中一点红的风姿。路边的溪涧水径自流淌着,偶尔几片落叶在清风吹拂中丝丝作响,飘飞四散,眼前的景致俨然是一幅浑然天成的山水画卷。虽然沿途是那样悄然无声,却丝毫不觉得单调与害怕,因为这种宁谧会让任何一种非分的遐想烟消云散,让任何一颗狂躁的心灵趋于平静。 进入村口的所见,与我儿时的记忆已经迥然不同,在这个丛林掩映中的小山坳里,我的足迹曾经踏遍每一座古老的木屋。往事越千古,追逝岁月的脚步,我们几代人的梦想都曾经滞留在这个寂寥的山村之中。我没有去认真考证村子的历史究竟有多久,据说古时有汤姓人居住于此,所以取名为汤洋。可自我懂事时起,这里除缪氏一族外别无他姓,缪姓迁徙于此是在清代乾隆年间,其历史比太平洋彼岸的美国的历史还要长上几年。当时,先人们为了开垦新的田地,从离这不到4公里的西浦村迁居到这个层峦叠嶂的小山谷中,开始编织着他们那种率真的梦想,建设他们新的家园,一代代繁衍至今。 两百多年来,我的先祖们就是在这个偏僻而幽静的山谷中,经过不断的开垦与拓荒,不断延续着那种古老而单纯的梦想,只是先人们没有料到是,当初他们为了更好地生活,从西浦迁徙到这偏偶之处,如今的后人同样也为了更好地生活,又从这偏偶之地迁往西浦等地。从隶属关系上说,汤洋村是犀溪乡渡家洋村的一个下属自然村,但事实上它与渡家洋村一向并无多少往来,倒是同离此不远的仙峰和西浦两个行政村来往较多。 踏入村口的林间小道后,你会发现这里的自然环境是多么的清幽,山高涧深,溪水清澈,原始阔叶林四周环抱,绿意盎然,绿化程度之高是一般村庄难以企及的。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村口的原始森林中还时常有野兔、山羊、狷麂、豹子等野生动物出没,我小时就亲眼见过被村民捕猎回来的豹子。但后来随着通往仙峰村的机耕路开通,生态环境遭到破坏,如今那些野生动物恐怕也早已难逃消失的厄运了。只是每到春天季节,溪畔两岸茂密的森林和遍开山间的杜鹃花,还是显得格外迷人,会让您一饱眼福。坐落在村中水尾的永兴桥,是一座始建于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平梁木廊桥,算是村里唯一的古迹,从梁上写着的木匠姓名来看,主墨师傅居然还是我的曾祖父。在解放前,甲坑一带群众前往南阳和鳌阳,这座桥是必经之途,只是如今年久失修,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也会随这个小山村一起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记忆中的汤洋,有点古老,有点遥远,却又十分亲切。它顶上那片湛蓝的天空,它周遭那绿意盎然的林间,都曾无数次让我在梦中神往,在梦中依偎。这个小山村虽然没有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值得宣扬,但却承载着我太多太深的情感,以至于我难以将这份情感用言语表述出来。虽然我并非出生于此地,但自小经常生活在这,也算是亲眼见证了这个小山村的变迁历程。在我小的时候,村子里有着四五十户近两百人,可现在几乎都已外迁,只剩下三对都已近古稀之年的夫妻,还固守着这个他们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小村庄,年复一年地过着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劳作生活。曾经的热闹早已一去不复返,如今的荒凉似乎成了像汤洋这样濒临消失的小山村的一种隐痛,也成了我们这一茬从小成长于此的儿女们记忆深处一种抹不去的隐痛。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仅从眼前的景致,你是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这零星散落在山坳中的几座破旧木屋,当年竟也会让我们演绎过一出出多姿的童年生活。 人生很短暂,说白了在这浩淼无边的宇宙中,我们都不过是匆匆过客,不过是尘埃一粒,渺小得简直微不足道。学生时代曾经一度爱为赋新词强说愁,特别喜欢李叔同先生的《送别》,虽然那时还体悟不到先生那种缅怀故园的惆怅与哀伤,但“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那几句歌词却是深深地铬印在记忆中。是啊,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此去经年,如今的我长年漂泊在外客居他乡,一年之中难得几次回乡,更难得有几次会回到汤洋。若不是有清明这样一个节日,若不是我先祖的墓地移迁此处,也许三年五年,也许更长时间,甚至是一辈子,恐怕我也再难得回到这里。想到此,不禁要感谢清明,让我有机会涉足到这个几近荒废的山沟沟,来追寻的那天真岁月里的缕缕记忆。 往昔已作古,记忆中的百年老屋俨然成了一片废墟,此后将不复存在,楼上厅堂中那让人肃然的神龛,儿时我们捉迷藏时隐身的稻秆堆,屋檐下那燕泥衔垒而成的燕子窝……一切都永远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只留下那些许朦胧的回忆定格在我的脑海中。古屋废址后如今就是我祖父的墓穴,祖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过世,在我的印象中已经找不到他的音容笑貌。尽管如此,本着对先祖的敬仰之情,每年清明节期间,我都争取到他的茔冢上祭奠一番,只是往年他的墓地在离此不远的一处更为偏僻的山间,直至去年这座老屋完全坍塌之后才移居此处。从阳宅变成阴宅,阳世时生活在此,到了阴间数十年后又重归于此,或许对祖父来说,算得上是一种莫大的欣慰吧? 站在墓地上,点燃几根烛,敬上一柱香,放响几声炮,然后毕恭毕敬地鞠上几个躬,心中祈祷先祖德能如日月般祥瑞常照荫佑后代。几声炮响之后,一切又复归宁静。我知道人生离不开记忆,或许生命本身就是由一连串的记忆组合而成,但如果在记忆中耽得太久沉得太深,便会对未来产生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感,一如此刻孑然一身呆立在这墓冢前的我,不知是为了缅怀先人,还是为了祈福未来,只是久久地沉浸在这种安谧的寂静之中,任山风吹拂,任雨丝偶落,任思绪漫无边际地飘飞驰骋,却始终找不到一条主线,也梳理不出个所以然来……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而奔向不惑,其实很多事都已司空见惯,性情也逐渐趋向平稳,按理说不应该这样沉迷于往昔的回忆之中,只是目睹眼前这般今非昔比的景象,心头难免浮想联翩。时间一晃就是过午,周遭再也没看到什么人影,听不到什么声音,许是一路跋涉有点疲累,许是在此呆得太久,腹中明显感觉有饥饿感,于是恋恋不舍地踏上归程。 孩提岁月逝,几度梦难寻。旧事已矣,沉积在心底的始终是那片明如蓝空的心镜,或许我该庆幸,在这熙熙攘攘的红尘中,还能有这么一片寂寥如是的天空,有这么一段儿时记忆可以让我细细回味。临了,默默回望一眼隐没在苍茫暮霭中的汤洋村,不觉泪湿眼眶,心头涌起的是那种挥之不去的怀乡情节,对我来说,这种情节应该是与生俱来的。感此行无以为念,谨赋小诗一首以慰之:“祭祖荒村中,山花犹烂漫。扼腕轻叹息,几度别汤洋。物是人已非,翘首心如麻。来年清明时,再度觅苍茫。” 别了,我那令人扼腕叹息的汤洋;别了,我那渐行渐远的儿时梦……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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