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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宇踩着一双泡沫拖鞋,上面的雕花图案早已被双脚抹掉,鞋面上只留下了黑乎乎的污垢,他却从来没打算过清洗,那是一层令人作呕的黑色,油腻而且肮脏。
他在田垄里左寻右找,瞪大了眼睛,生怕遗漏,哪怕只是一条未成年的泥鳅。他并不甘心一无所获,他决定离开田埂,踏到水田里去。另外一处田垄上的妻子费力
地嚷嚷,快过来,这边,这边有很多很多的泥鳅。他却装作没听见,他不相信自己拿泥鳅还需要靠个婆娘,他始终坚信今天一定会有很丰盛很丰盛的晚餐。凭借自己
的眼睛就仅够了。 电鱼器很沉,压得廖宇呼吸开始急促。辣辣的太阳没有消褪的意思,这是个热气腾腾的正午,廖宇感觉自己就像锅里七成熟的泥鳅,
而真正的泥鳅却依然逍遥自在,畅游在水田里。湿热的风在吹过廖宇鼻尖的时候,轻轻地刷了刷他鼻尖晶莹的汗珠,他感到整个脑瓜有瞬间崩炸的危险,视线里的一
切变得模糊不堪,可竭力寻找泥鳅仍然是今天最重大的任务,否则同枕共眠的那只母老虎会鄙视自己,然后学村里的某些女人一样,不守妇道地随着别的男人去了。
那只母老虎时常冲着自己叫嚣,越来越没有了以前三从四德的品性。廖宇感到自己窝囊,女人本来就只是玩偶,如今自己却变成了玩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水田
里有个不易被察觉的洞,根据经验,这十有八九就是泥鳅钻的洞,在这里用电鱼器放电,定然能够有所收成。想到这里,廖宇心里宽慰了许多,他已经开始琢磨,今
天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地郑重地教训一下那个女人,也是时候挫一下那个不听话的婆娘的锐气了,必须要让她知道,在这个屋檐下,还是得靠男人。 俗话
说,佛烧一炉香,人争一口气。今天若不大奏凯歌,宁愿死在这个水田里。廖宇偏激的这么想。他把竹竿绑着铜线的那头伸向自己发现的那个洞里,他颤抖地按下开
关,后背的电频开始吱吱作响,透过铜线向水田里输送强烈的电流。他目不转睛地瞅着水田里的那个洞,张大的嘴巴并没有合上的意思,斗大的汗珠从额头滚到脸
颊,又从脸颊滚到下巴,直到汗珠滴落水田的时候,水田才晕出一圈轻盈的波纹。廖宇心里着急,他迫切地期望在这个洞的附近,能够出现一个滑溜的身影,翻腾一
下,然后在电鱼器的伺候之下晕厥过去。 可一切又过于平静。没有滑溜的身影,没有什么晕厥过去。他有些心灰意冷,他知道,饿死事小,丢脸事大,丢完了这个脸,那个婆娘也许真的会躺到别人的床上。说不定就是隔壁的王二麻子。至少那个满脸麻子的猥琐的身躯,能够捕捞到满满一背篓的泥鳅。 廖宇的婆娘已经显得焦躁不安,她不明白自己的男人为何不愿理睬自己。她看着那个男人弯着腰认真的模样甚是可气,那个执拗的男人根本不愿搁下尊严,任凭自己呼喝。可惜了这顿早前就打算好的晚餐,就要葬送在这个男人固执的思想中。 孩子和老人还在家里筹备着一切,等待着儿子和儿媳凯旋归来。廖宇却并不理会这些,独自在那片水田里盲目地摸索着,无论多么失败,他总是抱有一丝幻想能够扭转乾坤。即使饿着肚子度过这个晚上,他也不愿放弃自己骄傲的尊严听从女人的指挥。 他终于闭上双唇,然后又张开,又闭上。他在嘟囔,像个斤斤计较的女人那样嘟囔,他说,臭婆娘你等着,老子今天一定抓到满满一背篓的泥鳅,我要让你闭嘴,我要让你停止赞美隔壁的王二麻子,我要让你给我洗拖鞋。
经常赞美王二麻子的那个女人已经忍无可忍,她咬牙切齿地恨着远处徒劳无功的那个廓落,不满占据了她整个大脑,她不会愿意一家人的节日就如此白白葬送,她
必须呵斥那个男人到这里泥鳅多的水田里来,然后开足了电,然后电晕满满的一池泥鳅。她放开嗓子歇斯底里地斥责那个男人,威胁和恐吓:窝囊废,快滚过来,你
要是还想睡到我旁边你就立马过来,不然从今以后你都不许碰我,村里的任何男人碰我你都不能碰我,不能碰我。 所谓好话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这对廖宇而言好似晴天霹雳,整个村里男女老少都能够听到他的婆娘像个婊子一样在嚎叫,他很难过,比武大郎还难过,他眼眶顿时夺出了愁苦的泪水,混着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他犹豫不决,不知是否应该遵从那道懿旨,顺从地过去。可这一次的犹豫很快就转念成了坚定,他抖了抖背上的电鱼器,又继续在原地寻摸起来。在男人的观念里,其实根深蒂固着一种尊严,不可摒弃的尊严,而廖宇恰好如此,选择了尊严。他嘴里暗暗呢喃,骑驴看唱本,咱走着瞧。 皇天不负有心人,突然间,一个滑溜的影子在泥塘里穿梭过去,躲到了水田的边角,这一幕正好被廖宇灰蒙蒙的双眼捕捉到,机会既然来了,千万不可错过。廖宇顿时血液翻腾,他决不肯放过这个扬眉吐气的机会,他踮着脚尖,跟了过去。 那绝对是一条精明的泥鳅。在廖宇的电鱼器上竹竿的铜线即将碰到它的时候,咻的一下,泥鳅居然钻到了廖宇的脚下,廖宇难得一次眼疾手快,顺势就把铜线伸到了脚踝边,接着电频一开,吱吱的电流倾泻而出,迅猛而且毫不留情地将廖宇电倒在水田里。 那个臭婆娘目睹了一切,怔住了。她朝自己丈夫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喊,窝囊废,你个窝囊废,没见过谁拿泥鳅钻到水田里去的,你要敢把衣服弄脏了,我一定好好收拾你。 等女人赶到的时候,廖宇的手依然紧紧地握着电鱼器的开关,电流依然乐此不疲地往外倾泻,那具僵硬的躯体已然失去了知觉,但是手里还死死地按住开关,那是一种怎样的信念,与泥鳅同归于尽的信念。 终于,廖宇在自己婆娘的面前证明了自己,因为他的尸体旁边也漂浮着一具滑溜的尸体,在离开人间的时候他其实什么也没索求,他只是拽住了尊严带着走。 不知道他是否会在另外一个也许极乐的世界里感慨,妻贤夫祸少,妻恶夫祸多。 当看到自己的丈夫原来是被自己电死的时候,那个婊子又惊呆了。她从没想过,自己的男人已经傻到了无可救药的程度。在那具为了尊严而战的尸体面前,她却在向上天祈祷,企盼能够得到一个像王二麻子那样的夫君。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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