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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生活着这样一群孩子,她们打扮的很颓废,她们把粗话当做口头禅。她们会在你路过的那条街道打架,她们会在课堂上上跟老师顶嘴。她们会在午夜时分跑出学校去网吧上网,她们会早恋甚至早孕。 你看到了她们桀骜不驯,于是便动手把坏孩子的标签贴在他们身上。 可是你不知道,他们其实并不坏。骨子里,她们甚至比我们还单纯。 她们只是缺了那种名为爱的东西。 你
不知道她们回到家有可能看到的是冷饭冷菜,听到的是隔壁房间的麻将声。你不知道她们在家里只能看着弟弟玩很多的玩具,可以有属于自己的自行车,而她们却连
买件新衣服的要求都不能被满足。你不知道她们有可能是多余的一个,因为想要个儿子,所以她被丢弃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你不知道她们可能是单亲,因为母亲出走
的原因,而在别人指指点点的话语里长大。 你不知道,她们也许从来没有感受过亲情。 你不知道,你只要对她们好她们就愿意跟着你跑。 你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叛逆,所谓的不学好,不过是因为她们从小就被打上了不被欢迎的标签。
前
提。 1 时间煮雨。 铅笔划破白色纸张的时候,鹿苒松开了握得僵硬的手指,风透过窗子吹干了她脸颊上的水渍,眼睛有些疼。 你曾说过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现在我想问问你,是否只是童年无忌。 在广播里开始播这首歌的夏天,鹿苒开始不停的吃药,拼命想制止住那要挖空她心脏的痛楚,但,却毫无作用。 老师把妈妈叫到学校,她跟着妈妈安静的站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安静的听班主任用那张严肃的脸说着语重心长的话,说的内容是什么她没多在意。有什么好在意呢,都是无关紧要的。 走出办公室,妈妈不顾走廊里其他学生的目光,歇斯底里的冲她喊,苒苒,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 鹿苒拉开妈妈抓着她手臂的手,语气是风轻云淡的,你什么时候去加拿大? 妈妈对这句话没有及时反应过来,鹿苒转身,阳光洒在她脸上,留下一大片的阴影,你走那天,我不去送你了。 鹿苒,我到底是不是你妈妈,如果不是,那你为什么要我一直为你操心,如果是,那你为什么不能尊重一下我?女人的声音在鹿苒的身后传来,那样哀伤。 鹿苒停下脚步,却并没有转身,她的语气甚至没有一丝变动,冷静的可怕,她说,妈妈这个字眼不适合你。 身后的女人没有再说话,鹿苒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她也不想知道。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她想。 无关紧要,这是她说的最多的一个词。其实不讽刺的,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有什么是紧要的呢。 一个连出生都是多余的人,有什么是紧要的呢。 2 很小的时候,鹿苒就知道不是所有人的出生都是能被祝福的,都是被期待的,都是充满幸福的。起码她知道,这些都不属于她,她就是不被祝福,不受期待,没有幸福的降临在这个世上的。出生后,半小时就要亲生父母扔在福利院的人,怎么会幸福? 7岁之前,鹿苒一直生活在郊外那所叫多乐园的福利院里。那里有很多小孩。漂亮的,不漂亮的,健康的,不健康的,都以同样的方式聚集在一起, 多乐园里是不存在快乐这种东西的,每个人都是孤单的,都是独立的,像是一群游离在人间与地狱的灵魂,像一群缺乏安全感的刺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疏离与防备。 多乐园里也没有朋友,只有敌人,所谓的食物都要靠抢,所谓抢,不过是从别人手上夺走对于别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然后面无表情的毁灭。 多乐园每天都会出现陌生人,他们穿着好看的衣服,挎着好看的包包,开着好看的车,他们带着漠然的表情,像挑货物一样在一群孩子面前来来回回的寻量。 每每这时候,鹿苒总是会低下头看着脚下斑驳的阳光出神。 鹿苒讨厌这些像是买宠物一样兴趣来了就随便逗逗的人。 可是,不管她有多不愿,她还是被打包出售了。 新生活其实跟多乐院没有什么区别,她还是一个人长大,她还是没有朋友。 新的饲主很忙,忙着做生意,忙着出国旅游。鹿苒也很忙,忙着打架,忙着偷东西。 “苒苒,妈妈很忙。” “鹿苒,家长会爸爸去不了,要出差。” “苒苒,喜欢什么就买,钱我打你卡上了。” “鹿苒,我在巴黎,不能回去陪你过生日了。” ...... 这些是鹿苒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话,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鹿苒不缺钱,一点都不,她有那么多张金卡,她有那么多钱,她可以随便进出这座城市的任何一家名牌店,任何一家五星级饭店,可是,她依然习惯偷东西,她甚至可以带着一张金卡进到香奈儿闲逛,然后顺手带走一点什么。 鹿苒第一次进派出所,是15岁生日那天。那天,她在那家写着法国兰蔻的店里顺走了一支口红。出门的时候,店里的警报响了,工作人员从她身上找出了那支口红,她身上找到一分钱,于是,她被带走了。 其实那天,鹿苒身上带着一张金卡,在她的鞋子里面。 警察在给她进行了一通所谓的思想教育后给她的饲主打了电话,结果一点意外都没有,她的饲主当然没有时间来派出所保释她。 鹿苒在派出所待了两天后被放了出来,出来后她还是喜欢跑去多乐街跟人打架,还是喜欢去一些名牌店里顺东西。 久而久之,鹿苒便成了这个城市某个派出所里的常客,派出所里的同志几乎都认识她。她十六岁的生日是在派出所里过的,那个善良的所长送了她一个25磅的蛋糕,然后她一个人通通吃完了。 16岁的鹿苒依然没有朋友,依然没有亲近的人,依然还是一个人。 4 鹿苒遇见苏末白,是在17岁的夏夜。那个时候的苏末白,美好的像冬日里午后的阳光。 苏末白出现在多乐街的时候,鹿苒正被一群化着烟熏妆的女生抓着头发勒索。苏末白的声音很好听,至少鹿苒是这样想的,尽管他说的是,你们挡着我的路了。 苏末白就这样帮了她,在那群女生走后,苏末白也走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她说一句话。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她从来没有问过他,第一次对于她的印象。 她想,她是害怕的,害怕听到那些真实的答案,害怕听到他说鹿苒你太堕落了,害怕他把她当成那些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打架斗殴的社会青年那样的人。 是的,她害怕。 其实,在遇见苏末白之前,鹿苒就听说过苏末白。他是那样优秀,是所有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所有人崇拜的偶像。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跳舞能比苏末白好看了。 她经常听见别人这么说,却总是不屑一顾,脑残都是没有智商的,她想。 她的座位在最靠边那排的最末,那里刚好有个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操场和阳光。她一个人坐,将所有人都隔离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不管时间走了多久,她依然还是一个人,还是一个人做事。她甚至忘了距离自己上次开口说话,是什么时候。 那天中午,苏末白走进了她的课室,那时课室里只有她和满屋的阳光,可他问的却是那样的白目,“请问,叶兮糖同学在么?” 鹿苒回头,习惯性的扬起嘴角,摆弄出嘲讽的弧度,“除了我,你还能看见其他东西?”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么?”他的声音,甚至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温和。 “我想,我应该没有打听别人去向的习惯。” “你怎么可以这么酷。” 在一片逆光里,鹿苒看见少年安静的脸上漾着笑,带着点小无奈的样子。 很温暖。 那是她一直渴望的。 可是她知道,温暖这种东西,她一旦碰了,就会将自己给毁了。 就像那太阳,温暖的让所有生物都想靠近,可是一旦靠近,它就会把那些生物全部都毁灭。 所以即使她渴望温暖,也不会靠近太阳。她只想在那幽暗的海底生活着,自由自在,就算只是她一个人。 5 鹿苒就是这样的怪物,她把自己定义为游离在人间与地狱的幽魂,她从不指望有人可以懂她,就像她从不指望有人会爱她一样。 她只是每次在看向窗外的时候,只要有那个少年出现时眼睛就会控制不住的跟着他走。 看着他在树下弹吉他,轻轻歌唱,看着他在夕阳下舞蹈,看着他微微上扬的嘴角,肆意而张扬的脸庞,像个孩子,干净无暇。只有集万千宠爱的人,才能有这样的快乐吧,鹿苒想。 快乐是什么呢,鹿苒用手在嘴角胡乱的捣弄着,最后弄成上扬的弧度,却满满的都是嘲讽的味道。 鹿苒总是会和苏末白相遇,上课下课,只要走出那扇门,就可以看到他在走廊里谈笑风生。上楼下楼,在那么多身影里,她总能找到属于他的。 于是,苏末白开始出现在她梦里,在她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这些事,苏末白当然不会知道,因为鹿苒不会告诉他。 这是她的秘密。 鹿苒有许许多多的秘密,只是她都不说。 鹿苒害怕孤单,但她从不说,她像郭小四书里的顾里一样,总是把自己装扮的像个女王,不需要理解,不需要陪伴,不需要同情。 她不会说,不会说她也想像苏末白一样,肆意而张扬的仰着脸庞带着阳光走在微风里。 傍晚没有人的课室,鹿苒还记得苏末白向他走来的样子,那么清楚。 “你为什么总是看着我?”记忆里,少年这么问。 “你没有看我,怎知我在看你?” “我承认我在看你,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总是看着我吗?” “因为我只看得到你。”鹿苒说。 “呵,你真的很特别啊。”苏末白把手放在她头上,笑意在那双弯弯月牙里荡漾开来。 鹿苒一直记得那天,那天暮色很美,风里有栀子花的香味。 从那以后,苏末白隔三差五的也会安静的就像那天一样坐到她身边,不说话,视线也没有交集。 可就算是这样,鹿苒也是有些满足的。 一直以来,她想要的,不过是有个人可以坐在她身边,那个人可以不说话,但他一旦说话一定是要带着微笑的,然后温柔的说,呐,鹿苒哪。 可是,满足也只是一时,她并不想上瘾。 6 空气里弥漫着名贵的香水味,那抹如春风般扑面而来的迷人香气中,沉淀着一股慵懒奢靡的浪潮。 推开店门,雍容的明黄色灯光晃动出了绚丽光影,装饰考究的店堂,被涂染成了一片华丽的淡金色。 随手打发了迎上来的殷勤店员,就像在自己家一样,随便的闲逛一圈后,没有看到想买的东西后朝门口走去。 在出门的那一刻,熟悉的警报声响起。 鹿苒站住,眼睛轻微闭上,眉宇间多了抹轻微的懊恼。 公主。微凉的手指绕上她的手腕,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接着轻微的晃动,她被人拉着跑出了那家店。 安辰锦。鹿苒看着面前的少年,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跟着我了? 公主。少年只是看着她,动了动嘴唇,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安辰锦,也许我堕落,可是我不需要谁陪着我堕落。视线里五彩斑斓的光那样漂亮,可是却照不进鹿苒的眼眸。 站在身边的少年走了,悄声无息的,就像他从没有出现一样。鹿苒蹲在地上,交握在肩膀的双手微微缩紧,那么疼。 公主。时光的喧嚣里,一直有这么一个声音,简单的两个字,却叫的那样温柔,即使她再狼狈,却依然唤得那样自豪,带着些微的骄傲。 总是唤她公主的少年名字叫安辰锦,鹿苒曾经嘲笑过这个名字,不伦不类,她说。后来他开始逼着她喊他骑士,她无比抗拒顺带嘲笑了他的幼稚,骑士,你还以为你生活在童话故事里呢? 也许生活有童话,可是,安辰锦,我们从来就不属于童话。鹿苒记得自己曾经这样跟少年说过,在一次相遇的时候。
鹿苒和安辰锦第一次相遇,在派出所,没有别的什么原因,不过是因为那时一个偷了东西,一个拿刀子捅了人。鹿苒还记得她问少年的第一句话是:捅人的感觉爽
么。接着少年就笑了,他说感觉就好像扎海绵一样,没有什么感觉。黄昏的暮色透过窗子洒在他的脸上,漾出一片温柔的景象,可少年的眼睛却是那样的冰凉。 公主,你知道么,狼狈有时候比死更让人难受。在一片逆光里,鹿苒看不清楚少年的表情,只看见了他眼睛里黑色。 那样的颜色她非常熟悉,那是她眼睛里唯一能看到的颜色,黑色。
鹿苒曾经以为安辰锦跟她一样,可是,安辰锦不是坏孩子,他一点都不坏,甚至可以说很善良,他会给路边的乞丐投钱,会给流浪猫食物,会在周末去多乐园看看
那些孩子,带着一车子的食物跟衣服。他只是有些叛逆,只是会在跟养父母争吵过后离家出走,只是会在她被人欺负之后自己去找那些人算账,然后一身是伤的回
来。 安辰锦真的不是坏孩子,他一点都不坏,他是学校里最特别的黑王子,黑王子,这是学校那些颜控女孩给他取的字号,因为他外冷内热的性格。 安辰锦不是坏孩子,这是鹿苒自己心里的声音,所以在安辰锦又一次浑身是伤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对他说了这辈子最伤人的话,她说,安辰锦,你就算是要死也别死在我面前。 这句话很疼,鹿苒甚至在他的眼睛看见了血红的颜色,那样鲜艳,鲜艳的连她自己都觉得疼。 少年终于不再跟她走在一起,即便是在街上遇见也会像是跟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于是,鹿苒又成了一个人,被不良少女勒索的时候一个人带着伤回来,在那个有着橙色光芒的家里一个人忍着眼泪上药。 不会疼的,鹿苒总是这样说。 真的不疼。 7 鹿苒一直都不是个好孩子,尽管在学校里她一直都是那么的循规蹈矩。 高二中考完的那天,班上同学组织出去唱歌,苏末白不是她们班的却被破例参加。鹿苒躲在角落里戴着耳塞没有听他们说话,她原本就没有打算参加。 鹿苒。有双温暖的手把耳塞从她耳朵里拿走了,是苏末白。同学说话你也要好好听啊。 末白你别管她啦。旁边的女同学毫不掩饰的白了鹿苒一眼,对着苏末白却是一脸友好的微笑,你喜欢吃什么我们待会去买。 苏末白笑了笑,嗯,给我买盒巧克力就好了。 鹿苒重新戴上耳塞,下意识的离开了有苏末白的地方,太吵了,她想。 别闹孤立啊。苏末白走到她身边,重新把耳塞取了下来,低下头凑进她耳边声音很轻,德芙巧克力,我知道你喜欢的。 鹿苒抬起头看着笑得一脸美好的苏末白,就只是看着,她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 苏末白,你快过来。旁边的同学又把苏末白拉了回去,鹿苒重新低下头,看着脚尖发呆。 她就是个怪物。有什么声音在鹿苒耳朵里这么说着,可她也只是轻轻的扬了扬嘴角。 鹿苒一定不知道她的这个表情在阳光里会显得那么寂寥,所以她一定也不知道那天苏末白盯着她看了多久。 别这么过分。一个温柔的女声这么说着,很轻,却飘进了鹿苒的耳朵里,她轻轻抬起头,然后她就看见了女孩那张干净的脸。 是是是,班长。说话的女孩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对着众人喊,人都齐了,那我们就出发吧。 人群中响起欢呼声,然后一窝峰涌着出去。鹿苒拿起座位上的背包,慢悠悠的走在后面。 门口,站着那位少年,他说,鹿苒,我们一起走。 鹿苒没有说话,她一点都不喜欢说话,或者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那天,一群人要了一个大包厢,开了好几箱啤酒,啤酒瓶子一开,空气里甩了一屋子的啤酒味。大家挤在一起,尽情的干杯,笑的无比欢脱,好像所有的压抑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脱一样。 鹿苒还是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偌大的沙发上,只有她一个人,一个人看着所有人的热闹,如此的格格不入。 呐,鹿苒,德芙。苏末白坐了过来,身上夹杂着些许的酒味,错乱的,有些好闻。 鹿苒接过那盒递到她视线里的德芙,她没有去看苏末白的脸,莫名的有些慌。 鹿苒,水果。之前那个女孩凑过来,把水果放到鹿苒的手上。 今天班长怎么这么奇怪。边上同学开始小声的议论着,自以为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鹿苒听到。 就是啊,平时也没有见她对鹿苒这么好啊。 鹿苒是个怪物,谁敢对她好啊。 就是啊。 在多乐院长大的都是这样,心理超黑暗的。 但我听说她家很有钱 啊。 有钱又怎样,她还不是一样喜欢偷东西,我听说她还被抓进去关过呢。 我还听说她私生活超乱的。 咦~满是嫌弃的语气被拉得很长很长,在空气里泛滥,带动着所有不好的分子。
够了。苏末白的声音很冷,鹿苒握着德芙的手有些僵硬,那么用力,那么用力的保持着脸上的淡然,不过是因为安辰锦说,公主,你要知道,狼狈有时候比死更让
人难受,所以就算是拼完全身力气也要假装不在乎,我们这样的人必须比谁都骄傲。如果连我们都放弃自己了,那么就真的连这具躯体都没有人会在乎了。 深夜的街道上,早已已经空无一人,月光洒下冷色的光圈,混迹着城市的mi红,一片荼蘼。 鹿苒,没关系的,我会陪着你。站在她身侧的少年这么说,暗淡的光将他硕长的背影斜斜的拉得很长很长。 苏末白,我一点都不需要可怜。鹿苒的声音很尖锐,防备的意味。 这不是可怜。 可是我并不需要,苏末白,真的。温暖的星光在鹿苒的身体里闪烁一秒,又熄灭了。苏末白,对于我,你只是好奇,因为你之前遇见的那么多人都太平凡。 苏末白沉默了,许久,他说,鹿苒,今天......真的很抱歉。 没事。鹿苒说。 那么,再见。 再见。 鹿苒没有多看苏末白一眼,把耳机重新放耳朵上,踏着月色朝着家的方向走。 今天,状态不好呢。鹿苒把放在口袋里的烟掏出来点上,熟练的呼出一口气,被雾气围绕的眼眸有些湿润。 那盒德芙巧克力在鹿苒进到家门的时候被她亲手丢弃在了垃圾桶里,巧克力这种东西怎么可能适合她呢,她想。 那时,年少的鹿苒一直都不知道,那时的少年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直到她安全到家才露出微笑。那时,年少的鹿苒一直都不知道,那盒她第二天去捡却没有找到的巧克力,其实不过是那个少年捡起来放在了她房子的窗户上。 年少的鹿苒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年少的鹿苒一直都那么寂寞。 8 鹿苒说我只是太喜欢寂寞。 鹿苒对安辰锦说过,因为她是一个人,所以不需要朋友。 鹿苒喜欢戴着耳塞听歌,不管去那里,不管做什么,都会带着一个大大的耳塞,对,一定是大大的,带着点摇滚的味。 下课檫黑板的时候,放学踩单车的时候,上体育课跑步的时候,跟人打架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她的耳朵上一定会挂着个大大的耳机,只有上课的时候,她是不带耳机的。 鹿苒的耳机是不外借的,即使曾经跟安辰锦那样要好,她也不借,为此安辰锦曾调侃过耳机是鹿苒的相公。 鹿苒对此总是一笑置之。 鹿苒是个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 说这句话的,是鹿苒初中的班主任,那是一个年过五十的老头,脸上总是带着一脸慈爱的笑,他是鹿苒最喜欢的老师,没有之一,初二的时候,鹿苒跟着他整整学习了一个暑假的书法。 鹿苒是属于长得很漂亮的那种。天生丽质,曾经有人这样形容过她,因为就算是街上摆着卖的几十块钱的那种衣服穿在她身上,也能穿流行起来。 白色的蝴蝶结衬衣,粉色的格子迷你裙,半截的白色袜子,一双很棒的球鞋。 这些都是鹿苒惯穿的款式,有点类似校服的搭配,却比校服好看一百倍。 很有品味。 安辰锦曾经这样评价过鹿苒,他说这样的鹿苒很美好,美好的像个优等生。 安辰锦很喜欢说品味这两个字,只要是他喜欢的,他都会用很有品味四个字来形容,比如他就曾对鹿苒喜欢的香芋味奶茶这么评价过。 所以鹿苒一直都觉得安辰锦其实很二,因为他的眼光一直都不怎么好。 但有时候她又觉得,其实就是二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快乐。 看着操场上奔跑的少年,鹿苒点了歌曲循环,戴上耳机,靠在树干上闭眼假寐。 脉动和数学练习册安静的靠在她的膝盖上,铅笔被夹在页扉里,风轻柔的流动着,伴随着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如果她没有戴上耳塞,那么此刻一定会醒过来。 可是她带着耳塞。略显稍长的刘海随意的耷拉下来,落在页面上,眼脸处,薄薄的眼皮下,细小的淡蓝色血管正伴随着轻微的呼吸声而轻轻的流动着。 梦里的鹿苒站在一片五彩缤纷的花海中间,身后是有着美丽篱笆的风车城堡,微风拂过,旁边的蒲公英开始飞舞。 白色的画面里,有个少年沿着篱笆小径骑着白色的单车缓缓而来,画面里的少年有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微笑的时候眼角会微微弯起,像月亮那般,洁白清澈。 单车停在鹿苒面前,手碰鲜花的少年眯缝着带笑的眼睛来到她面前,在她伸出手去接那束花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 然后,梦醒了。 鹿苒迷糊的睁开眼,强烈的阳光迎面而来,她有些不适应的重新的闭上眼睛,耳朵里熟悉的歌曲还在重复的循环着。 “鹿苒。”细碎的笑声传来,接着鹿苒耳边一轻,耳机被人取了下来。鹿苒睁开眼睛,虽然是背光,却还是清楚的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苏末白。 鹿苒慢吞吞的伸直了有些僵硬的双腿,脉动从她腿边滑下来,掉在草地上。 “醒了?”苏末白嘴角依然挂着好心情的笑,把喝了一半的脉动放在草地上,缓缓的坐在鹿苒身侧。 “你看见有人睡觉是睁着眼睛的么?”鹿苒侧过脸去看苏末白,习惯性的皱眉。 “我以为你能创造奇迹。”苏末白看着一脸认真的鹿苒,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怎么不说我能拯救世界?”鹿苒伸手拿起掉在一边的脉动,漫不经心的。 苏末白却忽然站起来走到鹿苒面前,轻轻的把耳机放回她耳朵上,苏末白略显冰凉的手指不经意触碰到她的耳垂,下意识的,鹿苒踹了苏末白一脚,然后在苏末白怪里怪气的喊叫声里飞快的逃离。 那天的阳光很明媚,有着五彩的颜色。 鹿苒在白色纸张上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是微微上翘的,美好的不带一丝尘埃。 9 鹿苒不是坏女孩。 说这句话的那个少年当着鹿苒的面大声吼了鹿苒坏话的那个男孩子,鹿苒一直都记得,那个紧张的连手都会抖的少年,是用怎样决然的眼神说出这样的话的。 那天放学,她去学校的那个旧操场取自行车,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有几个小青年坐在那里抽烟,看到鹿苒的时候各自对视了一眼然后发出撩拨人的口哨声。鹿苒看了他们一眼戴上耳机,若无其事的从他们面前经过。 咔哒,单车落锁的声音那样干脆,在这偌大无人的地下室显得那样寂寥。转身出去的时候,唯一的光线被挡住,她抬起头,看见了刚才那些小青年。 让开。她说,那样的平静,没有丝毫同龄孩子该有的惊慌。 那些小青年脸上扬着不羁的笑容,打量的眼光的在鹿苒身上来来回回,带着所有的不怀好意。 鹿苒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脚步迈动,单车的轮子没有留情的扎在某个小青年的脚上,随着他嗷的一声,鹿苒嘴边那抹笑意终于漾了开来,别不知死活。 我们知道你,鹿苒。旁边的小青年伸出抓住她的单车,把她围在身边,富家女嘛。 什么富家女啊,还不是混的跟我们一样,是派出所的常客呢。 呵,不过是从多乐园出来的婊子。 这么一张脸长在你身上,真是浪费了 名义上是养女,其实不过是有钱人养的的情人吧。 真羡慕那些有钱人。 我们绑架她,也能得到不少钱吧。 ...... 所有不堪的语言不约而同的在鹿苒耳边回荡,那么刺耳,却有那么真实,那些人看着她的眼神那样露骨,那样恶心。 鹿苒从旧操场上出来的时候,手上还带着血,可她脸上的表情却是那样的淡然,路过的同学看了,惊慌的逃开,有些已经甚至直接跑去找老师。 公主,怎么了?安辰锦拉住她,手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 鹿苒停下脚步,看向安辰锦的眼,空洞,苍白,我杀人了。 安辰锦拉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觉的收缩,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在什么地方。 旧操场。鹿苒说。 公主,回家注意安全。安辰锦把他的校服外套披在她的肩上,脸上的笑依然好看。 鹿苒点点头,然后少年就背离着她朝她来时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看起来那样单薄,可却固执的拼命想去承受所有不该他承受的。 可是少年啊,我说过的,我并不需要什么人来承担我所做的任何事。 警车来到学校的时候,鹿苒并没有走,她只是安静的坐在校长的办公室里,安静的听着那个年老的校长一遍一遍的问着她什么,她除了看着门外的阳光外,什么都没有做。直到那个她熟悉的所长出现在她面前,她才说了一句话,她说是我做的,然后那熟悉的手铐就铐在了她手上。 校长室外面站了那么多同学,眼神里有着惊恐,诧异,以及那些不明的幸灾乐祸。 你们要把鹿苒带去哪里?唯一不同的,只有苏末白。 同学这件跟你无关,请你让开。 什么叫跟我无关,鹿苒是我同学,你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凭什么抓她?眼神麻木的鹿苒看着一脸倔强的苏木白这样认真的为她辩解着,可是阳光却依然照不到她的眼底。 她亲口承认是她自己动的手,我们还有细节要询问她,同学,请你让开。 苏木白,快让开。旁边走出来一个男生,手拽着苏木白的胳膊拉着就要走,鹿苒本来就不是好女孩,你帮她说什么话啊。 她也不是坏女孩。苏木白一把推开那个男生,语气是那样的愤然,他看着那个男生一遍一遍的说,鹿苒不是。 鹿苒不是坏女孩。鹿苒想这句话也许是她这十几年听过最好的一句话了,哦,对,鹿苒当然不是坏女孩,但是,有谁相信呢,你看,她们的目光那样的恐慌,你看,那些躲闪背后的幸灾乐祸,你看,谁信呢。 苏末白,没有会相信鹿苒不是坏女孩。 10 多年后见到养父母,鹿苒依然像多年前那样平静,平静的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用那样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看着他们激烈的跟那个所长争吵着什么。 真累。这么想着,鹿苒便闭上了眼睛。 年少的鹿苒是偏激的,所以她看不见所有人的好,她看不见她的养父母是怎么歇斯底里的为她义正言辞,看不见当她的养父母得知她偷东西时那满是愧疚的眼神。她把自己关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而她的世界,满满的,全是黑色。 鹿苒因为故意伤人被判了2年劳刑,缓期1年执行,所以她又回到了那个学校。她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她说想要读完,顺带着拒绝了养父母要带她出国的提议。 鹿苒还是那样的在那个满是书香味的校园里格格不入,周围再也没有愿意人跟她说话。有些时候同学路过她身边,眼神里都是掩饰不住的避嫌,然后是窃窃私语的指指点点。 其实有什么关系呢,想说什么都尽管说好了,对她来说,死都没有什么所谓,更何况其他呢。 鹿苒变得比以前更沉默,更加容易发呆,她唯一不变的习惯就是那个每天都会透过窗子去看那个少年在风里奔跑的样子,以及他走在女孩身边时那微微上扬的嘴角。 安辰锦有时候会来找她,不搭边的说着一些有的没有,根本找不到主题。鹿苒还是只是听不说话。 鹿苒把自己身上的劣根性都藏了起来,她现在更像个学生,不抽烟,不打架,那样的循规蹈矩。她说她想要考上那个最好的大学,尽管她没有机会去读。 每次她这么说,安锦辰都觉得自己会难受,没有原因的,就是难受。 剩下的日子里生活无疑是云淡风轻的,孤单也不会孤寂,因为有鹿苒。 在最后的一个夏天里,所有的花都开的特别绚丽,那些每日每日扎在书堆里的少年们也突然有了自己的爱情,连平日里的笑容都被放大无数倍,耀眼的好比那天上的烈日。 最近一次遇见苏末白是在上次的奶茶店,那天上完体育课,不过是觉得口渴所以去了离操场最近的那家奶茶店。所以就那样刚好的看到那个少年温柔的拉着身边女孩的手,笑的一脸的温暖。 鹿苒已经觉得自己不会再笑了,可是经过他们身边时,还是扬起了一个微笑。那样纯白,这是她最好看的笑容,也是唯一的一个,不带丝毫嘲讽,无关什么,简简单单,却用尽了她全身的气力。 哦,对,现在的苏末白,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论她说什么都会微微点点头相信的少年。 那时候,刚从警察局出来的她,成为了学校的传奇。关于她的事情,有无数个版本,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她是个坏女孩,可是她不在乎,因为苏末白不在乎,因为安辰锦不在乎。 那时候,她以为不在乎就是相信,可是,她不知道,其实要打破这种相信其实也很简单。
那时候,她不过是为了要回自己的钱包,想要回那个钱包,不过是因为钱包里有着那个少年早上给的那张电影票,所以,她动了手。跟多乐街那群不良少女,这不
是第一次,可却是她最认真的一次。她从地上捡起某个少女掉落的木棍,恶狠狠的抓着她头发的女孩腿上狠狠砸下去。然后在她耳边响起的,除了熟悉的尖叫声,还
有一个女孩带着些许怯意的声音,她说,苏末白,你看,她就是这样的女孩。 木棍突然从她的手里掉落,声音清晰的,让她觉得这个世界都在回荡。她抬起头,迎上的是苏末白前所未有的冷漠眼神。他说,鹿苒,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 鹿苒突然觉得很冷,想好的解释都通通哽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所以她什么也没有说,她捡起地上的那个背包,狠狠的朝苏末白身上砸去。 铅笔盒,钢笔,笔记本,手机,全部从包里摔出来砸在苏末白身上,一支笔从脸上划过,瞬间一条血痕。 苏末白一动不动。 鹿苒走了,这一次真的再也互相不相欠,她想。 没有月色的天空,夜色黑的不着边际,厚厚的云朵像是染了色的蘑菇。风的声音有点大,世界原来有时候可以这么吵。 其实很多人的世界里都有这样一个男生。 他情愿每天陪在你身边不言不语的看夕阳西落。 他情愿承受你有时候坏心情的冷空气。 他情愿为了你去动手打那些说你坏话的人。 而同样的,他也情愿去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打破之前所相信的。 而他之前原本该坚定不移的,却变成了现在的,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 从那天以后,苏末白再也没有来找过鹿苒。有什么紧要呢,鹿苒很想这样说,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咙里,她有些不舒服的趴在课桌了干咳了很久,咳得心脏都开始发疼。 安辰锦在午后找到她,他还是跟很久以前一样,用带着些微骄傲的语气说,呐,公主。而她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然后她说,安辰锦,你可不可以帮我买点安眠药,我晚上总是睡不着。 安辰锦笑了,阳光洒进他的眼角,灿烂,炫目,可嘴角上翘的弧度却是显得那样悲伤。他说,公主,我不能跟你同归于尽。 聪明的安辰锦没有帮鹿苒买安眠药,所以孤单的鹿苒依然孤影单只的生活在这个世界的边缘。 11 鹿苒进监狱的第三天,收到了她渴望考上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是个天气很好的日子。 那天除了收到录取通知书外,她还见到了她的养父母。 苒苒。隔着铁栏,男子轻声喊着,对不起。 苒苒。女子看着她,两年的时间很快的,有我们陪着你。 从始至终,鹿苒都没有说一句话。 探视的时间很快就到了,鹿苒拖着链条,孤单寂寞的走了,链条碰撞的清脆声像是刀割似的,将空气划破,压抑,窒息。 在进门之前,鹿苒停下了脚步,回头去看的时候,那两个人依然相偎在一起,眼泪在发白的光线里变得特别光亮。她淡漠的眼神终于有了松动。 她回头的那一刻,眼角看到了他们两鬓的白发,然后眼里有什么液体荡漾了出来。女人之前那句“鹿苒,我到底是不是你妈妈,如果不是,那你为什么要我一直为你操心,如果是,那你为什么不能尊重一下我?”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 到底是什么蒙蔽了她的眼呢,她从来没有去想过他们到底爱不爱自己,她也从来没有去想她到底爱不爱他们。 其实是爱的吧,所以才会在她生日当天即使回不来也会给她打电话,也会给她寄礼物。怕她一个人在中国生活的不好,所以才会一次次的往她的卡里汇钱。因为怕她寂寞,所以才会一天一个电话。可是,这些爱实在是太微不足道。 但是她呢,什么时候主动给他们打过电话问过好呢,她甚至记不得他们其中一个人的生日,她甚至没有陪他们一起过过春节,哪怕他们在春节前提前回来,她也宁可多出去而不愿意同一个桌子一起吃饭。 其实不孝的只有自己,一切悲情,不过是自己自以为是的借口罢了。 十二月里,鹿苒同时收到了两封信,同样是蓝色的信封,有着她喜欢的薄荷香味,是安辰锦和苏末白从北京寄来的。 他们同时在信里说,公主,我们说过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就算与时间为敌,就算与世界背离。你一定要相信,我们会一直等你,所以请不要放弃。 有一颗晶莹的眼泪打湿了长睫毛,溢出眼眶,落在她脸颊上,那么暖。 春天好像不会远了吧。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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