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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咋的啦,李慧惠家把我妈请人送去的六套衣服裤料,全部托人捎回来了。这件事可惹我
爸气恼喽。他本来就火爆性子,当初我与慧惠初恋时,他常常唠叨“自量”点,有时听到外面闲言碎语,就气岔岔地对我说:“凤凰和乌鸦配勿来,门不当户不对
的,自家仅有二间旧木屋,不识相,你这兔崽子走着瞧。” 今天,果然不出所料,他咋不气得吹胡须瞪眼睛呢? 晚上,他兴许喝高啦,说
得唾沫横飞。我妈坐在他的旁边,他像是怒气填胸无法遏制的样子,脸红脖子粗地冲着我吼道:“你这个畜生为众人所嗤,我当初提醒你,迟早要崩的,人家是当官
的,我们老百姓,怎么合得来。从明天起,再不要去找她,你堂堂七尺男子汉,何愁在村里找不到旗鼓相当的好姑娘,过几天,我找人给你相一个算啦。” 他越说越多,声似吵架,妈妈禁不住打岔道,“咳,瞧你,跟谁吵啊?声音就不能轻点么?让别家传出去光彩吗?多丢人。你现在还勿晓得底细,急啥?明天一早叫杨明自己去慧惠家探个究竟,要是嫌彩礼少了,就给她点钱,让她自己买喜欢的东西,晚上可别乱说喔。”
我狐疑满腹,愁肠百结,没插一句话,索性回到自己房间里沉思默想。再过一个月,我和慧惠商议要结婚的。我今年二十八,她二十五,早该结啦。但眼下这事不
得不使我困惑惭愧。按我们高山泽狭窄乡这地方的风俗习惯,无论是自由恋爱,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方均要送聘金万把元,还有金戒指、项链、布料等东
西。而我仅仅送去八套衣服裤料,莫非是她悔婚退礼了。一想到赖婚,我就骤然打了个寒噤,五心不定。难道慧惠仅仅为了送彩礼的多少而悔婚吗?她可曾知晓,为
了买这几套我以前连打听一声都不敢的高档货,什么精纺面料、蚕丝、绸面料、天丝、CVC面料、高支涤棉、竹纤维、涤丝绵、防静电面料、抗菌防臭及抗紫外线
面料,如今价格又上涨,我拜托了好多人,几经周折,劳驾朋友在北京、上海、广东等大城市里凑合到的。仅仅这八套衣服裤料,就化去了我一年零几个月的工资
啊!东拼西凑借到钱,寅吃卯粮,才买到这些布料喔,多么来之不易啊!莫非她暑假去了鱼米之乡,思想蜕变了。生养在一个极端贫困山区的旮旯里,就是这个现状
啊?哪能同富裕之地相比喔?虽然同为浙江,可沿海地带早就住高楼,开小汽车、用电脑等高级东西了,喜宴几十桌习以为常,半百桌也不足为奇,可我们望尘莫及
啊!连想都不敢想咦。虽然已进入新世纪了,可狭窄乡依然穷得叮当响,还有揭不开锅的人家呢。我一个私人企业的工人,哪有钱赶潮流啊?可细细思忖,我俩情深
意笃,或许不是为了这个,她不是那种堂而皇之地向男方逼彩礼的流行性病人。我自从与她二零零一年七月相识,至今二年多了,在恋爱期间,她从未向我要戒指项
链等东西,对她了解可谓颇深的,莫非是她家里不同意?她阿爸是我们穷困乡的乡长,妈妈是医生,慧惠又是小学教师,难道在此方面他们也和庄稼人一般见识。我
左思右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躺着憋屈,恨不能插翅飞膀到她家。可时已二十二点了,这晚上毫无疑问要失眠啦,圈坐在藤椅里倍感烦躁懊恼,便破
例拿了一支待客用的香烟抽着。 总算熬到了东方鱼肚白,我急急忙忙起床,了了草草地换了身衣裤,怀着一颗局促不安的心,火急火燎地向三里路外的山坳村—慧惠家直奔。 小跑了十多分钟,便到了她家二间新建洁净的二层房屋前,但我不敢贸然进门,在天井中央背着手来回踱着,心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两袖清风,何颜进门啊?更糟糕的是身边竟然分文未带。我只好蹲在天井旁,双手捧着头,攒着眉,蹙着额忧思,祈盼她家有人发现我而喊我进去。 “哗”一声泼水声把我从思路中挡回,我缓缓抬头,瞥见是慧惠,她手中还拿着脸盆,我用力咳嗽一声站起来,她立刻发现了我,诧异地问:“哎,怎么是你呀,杨明,这么早蹲在这里,啥事啊?着凉了嘛?快进屋里坐。” 从她那既脆又甜的声音里琢磨出,她以前对我的那股亲热劲未减,我瞅见她娇嗔地向我微笑,我心里的忧悒稍减了一半。 “咦,你今天怎么啦?为什么不进屋啊?” 她大概见我低着头不理睬,就过来伸手推了我一把,我仍憋着气,无动于衷。 “进去啊,里边又没老虎,怕什么?瞧你今天的傻样,咋的啦?” 她站在我的身后,说话依然是温婉细语的。这时候,我心里十分的疑忌,被她吹散了五分。 “阿明,吃饭了吗?” “还没吃呐。” 她听我口气不同往日,略显紧张地问:“你今天到底为啥事而来哟?是不是准备就绪找我吵架啊?粗声重气的。喂,你今天的眼睛怎么布满血丝呀?让我瞧瞧,好吗?” 我没有让她近身,琢磨着怎样把昨天的事情抖出来,弄个水落石出。今早她家里别无他人,我可以趁此先向她探个虚实。但我还是拐弯抹角地问:“慧惠,你昨天在家吗?” “你欠揍是吗?今天说话干吗吞吞吐吐,欲说还休的。是为布料之事吧,直截了当提出来,不就得啦。” 听那口气,倒像跟我赌气哉。可一瞥见她那入目动心的眼睛,我还是不由自主地降低了音量,“是的。你家为什么要退礼,是嫌少了呢?还是令尊压根儿就不同意这桩婚事?” “傻瓜,想到哪儿去啦。我爸妈是那种人吗?这么长时间了,连他俩的脾气都摸不准?!” “哎呦,你说得怪轻巧的嘛。我凭何去了解他们的脾气啊?人家忙得不可开交,平时很少回家,两年来,我与他们座谈的次数也不上十回哩,何以说得上了解啊?”
事已说破了,我被拉进她的卧室里。我坐在她对面,不时地瞅瞅她。她见我这样子看她,脸颊上立刻泛起两片红晕,将头稍微偏低了点,两手摆弄着垂在胸前的一
条辫子,微微抬眼瞧瞧我,婉转地说:“昨天家里就我和妹妹慧兰,在十点多时,你大伯来到我家,把一个大包袱放在我面前,没说包里是什么,等我倒茶回来,他
已跨出院门,怎么也喊不住。我便忙于做午饭,妹妹搭把手。等到吃饭时,爸爸妈妈和弟弟都回来了,我当着爸爸的面把包解开,他一看都是些高级布料,就冲我呵
斥道:‘这是你的身价,你叫他买的?你要穿那么多高级衣服吗?杨明家境不好,你知道买这些,他得化多少钱?下午给我送回去,叫他卖掉。如今正在搞集资建狭
窄希望小学,他怎么也学起这一套来啦?你好好批他一顿。如果真的有钱,叫他再捐款。’过一会儿,他又对我说:‘你出嫁时,我也没备什么像样的嫁妆,你能带
的只有几条被子,几套衣服。其它几件用过的橱子,重新油漆一下就算了。还有你自己骑的一辆自行车。我好歹也算是个干部,如果借女儿的婚事去收别人的聘礼,
大摆婚筵,别人会指着我脊梁骨骂的。我不能言不由衷,表里不一啊!’爸爸说完后,妈妈低声说:‘你爸说得对,你干脆下午送回去了事。’我目光不敢正视父
母,提着辫头胆怯地说:‘布料已经买来了,如果拿回去转卖挺噜苏的,人家还送钱和项链戒指哩,他又未送这些,穿几套衣服算什么啦。’父亲一听气得从椅子上
跳起来,气冲冲地指着我的鼻尖怒吼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亏你是个教师,快给我送回去,少嚼舌头,否则,休怪我六亲不认。不马上送回去,我立即拿去卖
掉,卖来的钱全数捐建希望小学。’我深知过不了关,转而一想便随口说:‘我下午托人送回去不就得了,干吗大动肝火啊?犯得着吗?建希望小学,我们不是已捐
了几个月的工资了吗?’这才平息了风波。然后,爸妈严肃地对慧兰和弟弟这对龙凤胎说:‘你们以后也照这样办,我讨厌现在的人结婚还兴什么送彩礼。’阿明,
许多社会现实给了我们启示,怎样做才是对的。目前许多男女青年送聘礼讲条件,还讨价还价的。新房布置要什么总统级似的套房,还要小汽车、电脑、大彩电、电
冰箱等等,自己没钱也不顾,竭力借债装饰面子。结婚时为了显示阔气,大摆筵席,真是打肿脸皮充胖子。结果呢?婚后的生活不是甜蜜幸福,而是为还债常常愁眉
不展,茶饭不香。有的由于债台高筑,寝食难安,影响了家庭和睦。有的甚至为了钱,不顾国家的利益,最后走上了犯罪道路。到那时只有泪水和痛苦,后悔莫及。
阿明,现在该茅塞顿开了吧!” 喔,她哪里学来的这套理论,暑假专门去沿海开放城市历练的吗?还蛮有说服力的嘛,听得我心花怒放,五体投地哩,真不愧是乡长的千金喔。
“平时看你在厂里革这个新那个新,蛮聪明的,今天怎么就想不到退礼的原因了呢?这么早赶来,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我不怨你才好哩,害得我挨爸爸
一顿训斥,差点家里就吵起来。”她嘴巴一撇,生气地嗔怪我,可是眼睛仍脉脉含情地盯着我,目光炙热。我心感歉疚,脸上火辣辣的难受,不敢直视她多情的眸
子,压低声音说:“哦,原来退礼竟如此的简单,我还以为你去了趟沿海,学坏了呢?” “瞧你说的,恨不能把你痛揍一顿。我们生在贫困乡特困村,跟沿海岂止相差二万八千里啊?凭何相提并论?你门缝里瞧人,我可真的不嫁给你喽。” 这时,外间传来了推门声,“阿爸回来了。”慧惠细声地对我说。 即刻,我显得莫名的慌乱,心头犹如小鹿在撞,他会怎么责怪我呢?如果他知道我今天来的目的,会不会当着慧惠的面教训我一顿呢?数落我迂腐不花,抱残守缺;数落我跟“新世纪新青年”这个词对不上号……他肯定会责备我的。我有些焦躁不安了,坐着又站起,起来又坐下。 “看你现在怕成这副模样,仿佛无颜见江东父老似的,坐着,爸肯定有话对你说。” 可能听到了慧惠房中的说话声,他进来了。我慌忙站起来喊了声:“阿爸,您回来了。”我话音刚落,慧惠在一旁“扑哧”笑了,还扮脸羞我。我的脸刷地红到了脖子根。今天怎么这样叫啊? “嗯,回来了。杨明,你来得正好,对昨天的事你有何想法?”他心平气和地看着我问,慧惠赶忙去泡茶。
哎唷,真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单刀直入地问我,我还没来得及打腹稿,一时竟无言以对。我只好向慧惠求援了。谁知她撅起嘴唇,对我挤鼻子弄眼睛,居然替我说
这句话:“想不通呗,今天一大早就跑来啦。”说完,又冲我挤眉弄眼奴奴嘴,既而又抵着嘴“哧哧”地笑,把平时逗小孩心情的那一套本领用来逗我嘞。
我还未回答,她爸爸喝了口茶便说:“嗯,我也料到你可能会想到别处去,这也难免。你今天若是不来,我也得挤时去你家一趟哩。杨明,你和慧惠都是老大,你
的弟弟也不少啦,慧兰也快成家了。他们以后都学着你们,希望你俩除旧布新作表率,别再墨守成规,而要积极标新立异。如今我正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地发动全乡
父老乡亲及社会上的热心人士捐款,建我们的希望小学,此时更应该精打细算办婚事,为全乡青年树立榜样。不能把婚事当作市场上的交易来对待,不能沿袭古时送
彩礼那一套行头,这完全是拿金钱财礼来换人,这是变相的婚姻,建筑在金钱上的爱情是不会幸福的,千年遗留下来的封建陋习要靠我们共同来改革了。家具婚后慢
慢添置。我以前在会上曾强调过这个问题,我们是贫困乡特困村,主张勤俭办一切事,不要铺张浪费。但许多青年轻蔑地一笑置之,嘲笑我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对于
你们的婚事,别人是翘首跂踵关注的,他们正拭目以待,有的还虎视眈眈呢。因此,这件事得靠你们喽。” 我心里的疑团彻底打消了,眙见慧惠那双柔情似水的目光,望着她爸爸慈祥和蔼的笑容,喝了杯清茶,却好似有一股蜂蜜流进我心田,急于要把喜讯告知父母,我便匆匆辞别他们,满面春风,大步流星地回到家里。 数天后,爸爸和悦地对我说:“阿明,我已给你们拣好结婚日子了,新房里的摆设你们自己布置,简单些也好,但日子这天可不能简单喽,虽不和众人比阔气,但也得摆十来桌酒席。新娘新郎也要拜天地入洞房,热热闹闹一番。”
我一听,忙拉住爸爸的手劝说:“阿爸,你的意思我明白,但这样做,第一个反对的肯定是慧惠的爸爸,我也不赞成这样做。你整天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挣的钱也
不容易,虽然生活日渐富裕,手头的钱也存了点,但办婚事不能贪排场,摆阔气,大手大脚地花钱。再说,如今是新世纪了,还拜什么天地啊?以后弟弟妹妹结婚时
咋办?我是长兄,应该率先垂范。” “你晓得什么啊?这事你就甭管了,我做爸爸的心里有谱。结婚是人生仅有一次的大喜事,娶的又是干部女儿,不讲究排场嘛,也得饮酒划拳喜洋洋的,没菜没酒,算什么办喜事呀?如果不拜天地,你不怕别人见笑,可我怕别人背地里骂呢?”
“阿爸,如今慧惠爸爸亲自在搞集资建希望小学,动员各方能人志士捐钱,我们可要注意影响啊!我早就跟慧惠商量好喽,她爸爸听了我们的注意,完全赞成,还
夸我俩是别出心裁哩!阿爸,到我们结婚的那一天,只要多买些糖果、花生、瓜子、香烟、茶叶,多烧些开水就行了,这样既省了亲戚朋友的开支,又节约了时间精
力,树立了新风。何乐而不为呢?” 可他听后却气鼓鼓地瞪了我一眼说:“你家就怎么寒碜,仅买得起这些?二十八岁的人儿了,也不睁眼瞧瞧别家是如何办喜事的。” 我只得不厌其烦地把婚事新办的好处,意义翻来覆去地跟他讲,搜肠刮肚找词眼,好不容易把他降服。 最后,他哈哈大笑地竖起大拇指道:“好儿子,老子服你啦,算我跟不上新时代的步伐喽。” 我心里乐不可支,可妈妈依然想不通,怕以后别人嚼舌根,说三道四,闲言碎语不断。咳,终究我家是拿锄头的,前怕狼后怕虎,就喜欢因循守旧。我只好由爸爸来给她疏通。可喜的是弟妹都支持我的改革,少数服从多数,如何张罗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转眼间,就到了我们的喜日子。但这日子不是爸爸选定的,拿妈妈的话来讲是城里人用的“元旦”。 这天真出乎我的意料,婚礼致词是慧惠爸爸自荐的。下午来参加我们婚礼的有乡政府书记及班子成员五人、妇女主任、团书记,还有我村的干部,慧惠学校的校长和全体老师,我厂里的厂长及同事,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都到齐啦。消息不胫而走,他们便不请自到嘞。
五点整,一场设置简单,独具一格,风趣别致的婚礼,在我家晒场上举行。房门两旁贴着一副慧惠爸爸写的大红对联—“婚姻自由,花好月圆福无边;移风易俗,
家富民足万事兴。横幅—美满姻缘。”窗户中贴了一个红纸剪成的“囍”字,两边各贴一朵我弟弟剪的蝶恋花。十张大方桌在晒场上排成两行,周围坐满了贺喜的
人。桌面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糖果、花生、瓜子、五香豆、香蕉、苹果及茶叶等水果零食。青年朋友们有的拉胡琴;有的吹竹笛;有的吹口琴;有的弹吉他,女教师
们弹电子琴,弹风琴。姑娘小伙子们钟情歌唱,祝愿声,唱歌声,喧闹声,小孩子们的欢跑追逐声,此起彼伏,汇成一曲乡村交响乐。如此简单的结婚仪式,竟然热
闹非凡。整个晒场上挤满了人,鞭炮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在空中开了花,响彻云霄。孩子们有的等着去拣未炸响的连环炮,有的忙着去抢慧惠抛过去的糖果。 突然,妇女主任站起来说:“让慧惠和杨明介绍恋爱经验,大家说好不好?” “好。”全场响应。 贺喜者全都站起来鼓掌,闹着要我们如实介绍恋情。慧惠满脸羞红,低头“格格”地笑个不停,我笑得合不拢嘴。姑娘们挤在一处,相互传递着神秘的耳语,又压低声音“唧唧嘎嘎”地笑起来。并不时瞅瞅我俩。 顷刻,欢乐声戛然而止,众人异口同声地高喊着:“请新郎新娘给我们介绍恋情,否则,我们要你俩当场出丑---拥抱接吻。大家同意吗?” “同意。”呼叫声醍醐灌顶,不绝于耳。 我俩拗不过一百多人的齐心合力,在双双期待的喜悦目光下,在张张乐开了花的粉红脸庞上,在妇女主任的鼓励下,我紧捂着慧惠的手,羞羞答答地说:“各位来宾,为了不扫大家的雅兴,我俩乐意向诸位介绍我俩的恋爱历程……” “哗”的一声,掌声雷动,此起彼伏,错落有致……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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