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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是一位真正的大师,在他所研究的领域,他不仅在国内首屈一指,在国际上也有着相当的影响。鉴于此,大师一直担任着某权威机构的领导人。 60年代,大师自然在劫难逃地一夜之间成了反动学术权威,抛妻别子,下放到某乡村,造反派不知是否出于劳其筋骨、伤其体肤的考虑,把大师安排到铁匠铺里打铁——生产锄头之类的农具。 大师自然从未打过铁,甚至从未干过重体力活,关心他的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打铁这粗活,可真够他喝一壶的了,可大师似乎并不忧虑。每天,他总是迈着方步去铁匠铺,就像是前去实验室一样从容不迫。打铁的大锤抡起来的确要比拿试管艰难。但半个月下来,大师竟也能举重若轻了。最让人惊奇的是,不到3个月,大师打出来的镰刀和锄头,其质量竟高过了那位教他手艺的虬须汉子。这以后,远近的村民都点名要大师打的农具,说是又美观又耐用,以至于那位师傅也心甘情愿地为他打下手。 大半年过去了,上边似乎又想起了大师。大师仍在村里的铁匠铺打铁,经他手打制的农具,少说也有数千件了。 那天,组织部的一个官员在秘书和司机的陪同下来到大师打铁的铁匠铺。这个官员近来一直忙于去各地给人落实政策,他很喜欢看见那些被落实政策者的失态:狂笑,大哭,呼天抢地,乃至于中风昏厥,当然更多的是对他的感恩戴德。因此这工作虽然比坐在办公室里辛苦,但他仍乐此不疲。 官员来时,大师正在打一块锄片,在锤子的敲击下,锄片已见雏形。六月的天气,铁匠铺里热浪滚滚,虬须汉子光着身子仅系一块白帕,大师却长衣长裤,连风纪扣也扣着。 官员一边擦着汗,一边向大师诉说着委屈了一类的话。说了一遍,却见大师仍面色平静地打铁,便又以极其庄严的声调宣布大师已经被平反了,即日起就回北京,恢复原职,大师依旧没吭声,只是忙着打那个锄片。官员颇有些气恼,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呆呆地望着通红的炉火发愣。 足足过了半小时,大师将那个锄片打磨完了,又细细地洗了手,才对官员说:你再说一遍。官员不想说,又不能不说,只得又说一遍。大师听完,说:知道了。这时候,下工的钟响了,大师不急不忙地背着手回家。 这个故事是我父亲讲的,大师在铁匠铺时我曾见过,一个和气的老头,但我不知他是大师。那时候,我以为大师应该生活在离我们这样的凡人很远很远的地方才对。大师自然回了北京,前不久因病去世,各大报刊电视都发了讣告。 父亲给我讲这故事时正值春耕,他手里握着一块锄片,坐在门槛上。父亲说,这块锄片就是大师最后打的那块。那天上午我给他办了交涉,说是下午去拿,他果然就打好了,你看——锄片已经生锈了,和普通的也差不多,但看上去却似乎要美观些。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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