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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天寒,彼时大雪封山。 普朝胥狼山自居北麓之北,为普朝疆土最为西北之地,故南夏此秋,四季皆霜。若逢寒冬,仅是山底也是寒气难御,但待厚霜一降,人迹便越发的罕见。 然而此时是晚秋,一向中秋过后便鲜有人烟的山路此时却隐隐传来了一阵急马奔驰声…… 胥狼山虽寒且半山极险,可底山一带反是极阔。北方山脉本多松柏,经秋霜薄雪翩至,银白裹绿影,叠叠重重。 山脚小道犹如银带绵延,勾勾长长地映向远边。冷色的山景里衬着几道重重的黑影,甚是明显。 黑痕瞬时由远到近,怒马奔腾声已如雷鸣,马蹄触地踢踏沉闷,想应是为防山顶落雪,早早的就裹了马蹄消震。 悍马脚力极快如风,几不多时,地面微颤,骤来的人马已到了齐山擎龙关外。 “驻——”队中蓦然传来一声轻喝,身披细甲头戴铁盔的马上人立即有序勒马。刹那马嘶急鸣,鞍身急剧后仰,刚才还冲驰着的马匹硬生生被这突来的马缰的力道牵制了下来。 骑卫们也是不惧,半空劫马,丝毫未乱… 原本杂乱的踏雪声消失原地,四周重归寂宁。 雪地茫茫,雾风绕身,马过无痕,马停无声…… 为首缓缓出列一骑,马蹄轻巧地踏了几下,见他手持了一块铜令,朝关门朗声喝到,“关口守御使乔匀疾奉旨前来,还不速速开门。” 马上之人想来是习武之人,这一声高喝用了几分内力远远地传送开。 瞭望塔上的守卫早已发现了这一行人,此时禀了关内参将,又匆匆携了指令赶来。 “开关放行——” 厚重的关防门由六个守卫齐齐推开,门链拖地的声音很快就被马蹄声埋没,等十二匹马扬尘滚滚进了关,半开的门再次轰隆合咙,兀自关外的寒风呼啸着。 一队人纵马直穿校场,到了军驻前才堪堪勒马下来。 主军院前已站了二三人,均是身着铠甲,看着不远处驰来的人马,为首一面容肃正,束发负手的黑衣男子蹙了眉,自言自语地呵斥,“还是这么没规矩,急功近利,主将丢下大军自己跑来的事也就他能干出来,多长时间也没个长进。” 他旁边一着灰衣,面容也是俊朗温和的男子却是笑道,“五弟此番首次随征,军中规矩自然也不晓得那么多。” 黑衣男子冷哼了声,“在家也不曾见过他懂多少规矩。” 灰衣男子无奈摇头,这时,一队人马已经停在距两人十步之遥,纷纷翻身下马,刚才手持铜令男子大步上前,摘了头盔欣喜道,“大哥,三哥。” 头盔下的脸庞分外年轻,先前黑衣、灰衣男子不过是二十六七的年纪,而他大概只及弱冠而已。 灰衣男子见了弟弟是温雅地笑着,“五弟一路是辛苦了。” 年轻男子爽朗一哂,道,“这哪里算辛苦,我以后还定要上战场呢。” 说完,他也才发现自己大哥一直沉着脸,刚才还得意欢喜的气势立马被一桶冷水浇得干干净净,他偷偷撇了眼,声音小了许多,弱弱地喊了声,“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黑衣男子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可是那冷冷的声音听得年轻男子脊背冷嗖嗖的。 “圣上厚待乔家,亲点你为南援军主将,而如今你竟丢下八千援军,一个人跑到擎龙关。”黑衣男子的声音愈加严厉,“莫非你是能一人顶八千。” 乔匀疾低着头不说话。 “啪。”一声锐利的鞭声响起,长鞭就抽在乔匀疾所占处旁边的地上,那刺耳的声音听得乔匀疾头皮一麻。 “乔家军纪怎么教你的,回答。”黑衣男子看着自己弟弟垂头耷脑的样子,声音里努意更甚。 “我一人当然顶不了八千。”乔匀疾火气也有些上来了,自己把大军丢给副将,一路紧赶慢赶不就是为早点见到自己出征半年之久都未曾谋面的兄长,而大哥一见面不叙手足之情反而先训斥自己,他自然内心忿忿。于是这句话直挺挺地蹦了出来,赌气的成分傻子都听得出来。 果然,下一鞭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啊。”他低低叫了声,但立马咬紧了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乔匀瞬缓缓收回鞭,眼底冰凉一片。他身旁的乔匀迅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自己那心高气傲的五弟,转眼又瞧了自己压着怒火的大哥,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目无军纪,还敢顶嘴。”乔匀瞬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几个字。乔匀迅生怕乔匀疾再和大哥扛上,连忙出声劝道,“五弟,你有错在先,还敢顶撞兄长,现在愣在那儿干嘛,还不认错。” 乔匀疾使劲抿了下唇,停顿了下,终于还是乖乖道,“匀疾无理顶撞,还请大哥惩罪。” 乔匀迅见乔匀疾还算识相,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对乔匀瞬道,“大哥,五弟已知错,何况他一路疾驰赶来也不易,你也饶过他这次吧。” 他见大哥没什么反应,也就缓和了口气对乔匀疾道,“五弟,还不谢过。” 乔匀疾刚想开口,不想,乔匀瞬的声音再次响起,“三弟,莫非你也是糊涂了吗。” 乔匀迅刚放下的心瞬间被这句话提了起来,“你问问他,看他可知自己究竟犯了何过。乔匀瞬微眯了眼,低沉冰冷的话一句句砸在两人心里。 “乔匀疾,你可不只违了家法。”
他眼神一凛,“将离军心涣,心涣则军散。你独抛下八千步兵于你副将,你怎有这么大的自信信他们能安然无恙地把你这八千援兵领到。”他看着乔匀疾愈低的
头,“也好,就看看你手底下的人能力如何。明辰时,若你副将们未能将这八千人领进关内,便证明你手底下是养了群废物,军法处置。若是能领到……” 乔匀瞬一下一下用鞭柄敲打着自己的掌心,“你这主将,还是早日易位,不当也罢。” 夕阳西下,黄昏中的擎龙关笼罩在一片黑红压抑的天空下,隐隐透着一丝诡异。 关上的瞭望台刚刚换了队人马,被寒风吹了半天的守卫搓着手陆续回营。 此时晚膳已用过,操练了一天的军队开始逐渐休整。 乔匀迅从主军院侧楼里出来,犹疑了会儿,还是迈向了将士营。 站岗的哨兵见是乔匀迅远远来了,立刻整身低喊,“佐领。” 乔匀迅挥了挥手,“守御使在哪一帐。”哨兵低头答到,“回佐领的话,是末排正帐。” 普朝擎龙关乃是普朝与北匈奴的边关,虽然也有百姓在此居所,但关内有一大部分都是由军队所占的。可关内毕竟不大,所以关内所处士兵除最高正副指挥外,都需驻扎结营。纵使乔匀疾也不得意外。
现关内暂储有一万将士僵持在边境。近半年里,北匈奴蠢蠢欲动,几次三番突袭挑衅普朝边境。当今普朝圣上大怒,遂令百年世家乔家军将,今辅国大将军乔掠声
长子,普朝三品参将乔匀瞬率一万精兵驻守擎龙关,并终于于半月前打响了两方第一次战役。这位乔家少将仅率八千兵马便退了北匈奴素来骁勇得令人闻风丧胆的精
骑兵一万,兼一举降得敌先锋副将首级,令一向备受北匈奴压迫的擎龙关及边境普朝百姓大呼痛快,回关之时连庆一整夜。 而随后,刚刚备受鼓舞的普朝人民却也连遭噩耗。
十天前,普朝西北境要地汉州失守,原守军宋证弃州潜逃,所有三万人马皆败于北匈奴。汉州一陷落,扑向边防重关擎龙关的压力立刻如潮水般覆来。汉州一直是
普朝北方的富足之地,商户繁多,农产发达,虽然距擎龙关还隔有一段平缓的山脉,但却是距擎龙关最近的大城,擎龙关军粮盐运均是发于汉州,而汉州一断掉供
给,拿下擎龙关那一万大军就好像瓮中捉鳖般。立刻,北匈奴的八万大军迅速压境,擎龙关速速告急。 圣上听闻大怒,立刻调遣乔家三子,即乔匀瞬三弟,乔匀迅领三千轻骑,从东侧达州紧急救援,纵使一路急赶,也是足足花了三天才匆忙赶到这北方偏关。 乔匀迅一军的入关让擎龙关即将告罄的粮草盐运暂时得到缓解,但达州是贫城,今年秋收本就亏损得厉害,根本没有多少粮草可以供应,再加之乔匀迅是快马加鞭,更不会有时间再进行调备。
但这三千轻骑的加入还是立刻显出了成效,六天前,也就是乔匀迅入关的第二天,北匈奴大军发起了第一次攻关,其左右两翼同时冲锋,两万人直围关外,而乔匀
瞬乔匀迅兄弟亲自挂帅守关,乔匀瞬甚至直率一千骑兵出关对垒,经过一整天的血战,终于暂时逼退了敌兵虎狼般的进攻,黄昏时分北匈奴鸣金,左右二翼撤离。 擎龙关堪堪守住。 首战乔家军惨胜,人数的悬殊和军粮的短缺情势着实让战况不容乐观。三天前,乔匀瞬飞鸽快马同时传书至京都,请求再派人马与粮草。 于是,南长洲、西南烽城、东南永州都领兵前来支援,从南地两大县急聚的粮草盐运都已出发赶在前往擎龙关的路上。 而乔匀疾的到来,便是代表西南烽城的第一支援军的汇入。 “佐领。”前方传来一声小心的低唤,乔匀迅猛的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了许久。而刚才的哨兵偷偷打量着他,脸上有些疑色。 “呃。”他按了按眉心,抬步朝帐营里排走去,最近或许是前几天战事焦灼,自己神经绷得太紧了,导致现在稍松下来,常常会走神。
他叹了口气,抬手挥开面前的帐帘。忽然,一道凛冽的拳风直冲面部,常年习武的警觉让他立刻侧身让开,右手同时猛的抓住那人手腕,一转,不想那人用了个巧
劲儿迅速退出了他的五爪,乔匀迅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左手也一并朝大概对方肩部的位置擒了过去,那人反应也是快,四两拨千斤用一手推开他的左手,但下一
刻,他已经被乔匀迅踢中腿弯,踹倒在地。 那人还想起身,但乔匀迅的虎口就扣在他脖颈半寸前。 帐外暗淡的光亮透过帐帘的缝隙照到了帐里,乔匀迅也看清了地上人的脸,“五弟。” “大……三哥!……” 乔匀疾的口气和乔匀迅一般惊奇,只是他的原因明显和乔匀迅不同。 乔匀迅收了手,把乔匀疾从地上拉起来。乔匀疾略垂着头,像是有点尴尬,又好像是气恼。 乔匀迅淡淡地看了眼昏暗的帐里,除床外,唯一的一张案几上正散乱着几本摊开的书籍,“天色暗了,五弟你怎么也不点灯,当心眼睛。” “……嗯。”乔匀疾从案几边翻了翻,找出了一个火折子,动手把一盏油灯点上,然后又把火折子扔回去,不想力道没控制好,火折子从案几一路滑到地上。 乔匀迅看着他懊恼弯身拾拣的动作,不禁失笑,“怎么,不高兴看到我来。” 乔匀疾猛得抬头,“三哥你这是哪儿的话。” 乔匀迅看他一脸急迫为自己辩解的模样,轻叹了口气。乔匀疾看着乔匀迅这般平静地看着自己,便知道三哥一定是猜到自己心思了,遂也不再多语。 刚点燃的油灯火焰还不甚稳,偶尔发出细微的声响,衬得帐内更加安静。 乔匀迅看着难得沉默的乔匀疾,在他的印象里,自己这个五弟鲜少有过这样落寞消极的时候,不知不觉中,看来五弟已经长大了,他已经懂了自己会有的失落与喜悲。 “五弟。”乔匀迅温和的声音在帐内响起,乔匀疾下意识抬起了头,“还记得你十岁那年偷偷跟着大哥闯入军械库吗。” “……”乔匀疾没想到乔匀迅会提起这样陈谷烂麻的往事,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乔匀迅没没理会他,继续说自己的,“你当时因为好奇那里头的兵器,打进去后就自己玩了一个下午,连大哥已经归还好军械离开了都不知道。”乔匀迅看着乔匀
疾泛红的脸,“全家人发现你不见时已经是傍晚了,爹、娘,我和你三个哥哥,还有全乔府都发了疯似的找你,可怎么都找不到。最后大哥险些就要驾马出府满京城
地找了。” “……我当时,没想到那么多。”乔匀疾的声音像蚊子叫般。 乔匀迅仍旧笑眯眯地说着,“不过幸亏爹当时多问了我们一句下午都去过哪些地方,二哥、我、四弟回答得都是找过无数次的地方,唯独到大哥时,他刚刚吐出‘军械库‘这三个字,脸色突然就变了。” “大哥……知道我偷偷跟去……”乔匀疾有些犹疑,他对那件事还有些印象,不过好像最后就是他被放了出来,然后迷迷糊糊这件事就过去了,现在想想也是侥幸,爹竟没有因这事惩罚他。 “他一开始当然不知道,否则你怎么能在军械库安安稳稳呆上一下午。” 乔匀疾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悻悻道,“是啊,大哥那性子我可清楚得很,要是他知道了,我早就被他拽到校场一阵猛训了……呃……”乔匀疾猛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目瞪口呆地看向乔匀迅。 乔匀迅看着乔匀疾的眼,缓缓道,“爹是何等敏锐的人你自然知道,当时大哥脸色稍变爹就察觉了,立即就回堂取了家法杖直冲军械库,娘都拦不住。” 乔匀疾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听乔匀疾平静的语气淡然地陈述着,“可是在爹即将跨出内院的时候,却被大哥拦住了。” 乔匀迅现在还记得大哥突然就直挺挺地跪在爹面前,他们三个都吓了一跳。当时大哥就只开口说过这三句话,“孩儿不孝,是孩儿私自带五弟偷偷潜进军械库玩耍。可事后孩儿不慎将五弟遗忘在了军械库,导致五弟失踪。孩儿知错,没有担起大哥的责任,还请爹责……”
然而大哥的话还没说完,已经直接被爹一记狠杖打得直接扑在了地上。爹当时气得脸色发青,一杖接一杖连续不断得猛击在大哥背上,他当时和二哥、四弟都上去
阻拦,结果纷纷被爹踹倒在地。而当年也才十七岁的大哥居然一声都不吭,任由爹往死里打,小臂粗细的硬木杖都打出了细微的裂痕,最后要不是娘用身子护在大哥
身上,大哥说不定就会被打死。 “大哥的背伤足足养了三个多月才好了大半。”乔匀迅看着那扑闪跳动的火苗,“现在,大哥身上还有那时留下的四条疤痕。” 乔匀疾注视暗淡火光下乔匀迅柔和的侧脸,“三哥……” “五弟,”乔匀迅口气仍然没变,还是平平淡淡的,可乔匀疾突然感到莫名的疏离。 “当大哥其实最不容易。上有长,下有幼,担子大半都挨在他身上。” “我……知道。可是我,”乔匀疾的眼圈突然有些泛红,“我就是……觉得大哥未免太不顾人情。” 乔匀迅突然叹了口气,他转向乔匀疾,脸上已没了往日常挂着的笑脸,“五弟,你可知这次战事,先前战况如何。” “三千乔家军及七千朝廷军被困擎龙关,险些断粮。”一提起这个,乔匀疾面色有些沉重。 乔匀迅道,“我若没猜错,此番烽城原援军主将,恐怕起初并非是你。” “你怎么知道。”乔匀疾面有疑惑,“圣上本是欲点潘愰作主将,这是我亲自上书再三请求才更换的。” 乔匀迅直直得看着乔匀疾,“五弟,那你可知,乔家除了你自己,没有人愿意你来担任这次烽城援军主将。” “为什么……”乔匀疾失声叫道,“爹、大哥、你都是隶属边境军的将领,二哥偏文,如今是盐运使司运同,四哥也是京职的副骁骑参领。可现在我也想保家卫国,为什么我就不行……” “五弟,你冷静一下。”乔匀迅及时喝住了乔匀疾,后者住了嘴,但胸膛仍旧可见地起伏着。 乔匀迅近乎冷血地平静地看着他,“的确,爹,还有我们都或是踏入疆场或是踏入仕途。但五弟,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一朝……乔家踏错一步,但凡只要一步,就败了,那时又该怎么办。” “这怎么可……” “你凭什么担保一定不会有这一天。” 乔匀疾千言万语瞬间卡在了嗓子里。 “当今,沉寂了近二十年的北匈奴已经开始在新王的带领下迎来一个雄起的时代,但他们的昌盛,既得益于普朝政权的腐朽,也必然带来普朝的颓败。 现在宋证败走汉州,北匈奴的兴起已经无人可抑制,一切已经开始,就从我们现在所站的这条边境,和即将打响的正式战役开始。 普朝已经平稳延续了近百年,此番也是它的劫数,它因此必元气大伤。乔家作为自普朝建朝以来的百年世家,必定会被直接牵涉,到时结局谁也都说不准。乔家,身为普朝将门,从这里所走出了六代名将,其风光显赫谁人不知。但如今……” 乔匀迅倏得握紧了拳。 “如今圣上被奸佞小人迷惑。奸臣潘广以外戚身份把持大半朝政。他潘广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的长女早些年已入宫为贵妃,这两年犬子潘愰已过弱冠,朝中明眼人都晓得潘广最近略有收敛,是在费劲心思把潘愰植入朝中,成为他的另一大势力。” 乔匀疾狠狠地抿了下唇,“那么,我这次……是抢了他儿子的好机会了。”
乔匀迅叹了口气,“五弟,他潘广觊觎我乔家军权已经许久,乔家一直是他潘广彻底掌权的一个巨大障碍,只要铲除了乔家,他还有什么顾忌?大好普朝江山实则
握于他手,依他之凶残暴戾,又无怀天下生灵之心,普朝怎会有好下场!他压制自己近十年没有真正动手对付乔家,不过是乔家积累百年的威名并非轻易可破,他素
来是谨慎之人不肯趟这滩浑水罢了。 可现在,乔家除了你,另外所有人都已经和潘广一起被搅在北匈奴侵境这个角斗场里,谁都出不去。而你夺下潘愰此番领兵之权,无疑是在普朝危难之际又点燃了乔潘两家的导火线。” “三……哥……” “所以,五弟,”乔匀迅略含颔,“这才是大哥今日看到你跑来而发怒的最大原因。” 乔匀疾呆愣在原地。 “五弟,不要怪大哥,他如今一面为国,一面是亲情,两相为难。” “但是,”乔匀迅似是颓然般耸了下肩,他沉默了会儿,才沙哑地开口,“我没有大哥那么重的压力,五弟,三哥请你为乔家想想,你年纪尚轻,还不是彻底扛起这卫国之任的时候。所以,我希望——五弟,明日烽城八千援军一到,你立刻借口离开,再也别绕进来这个漩涡。” 乔匀疾单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帐外已经全黑了,独属于夜里的风顺着帘缝悄悄地钻进帐里来,但似乎又被这里的气氛凝固得再也动不了。 “三哥,”良久,乔匀疾才透过指缝轻轻地传过来,“那你们呢。” “那大哥、二哥和你呢。你们,于这劫数中的人,又该怎么办” 乔匀迅一愣,似是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但随后。 “呵。”乔匀迅笑了,这爽朗的一笑让他一扫之前的凝重和颓唐。 “五弟。” ”普朝乔家军,定誓死守护我普朝江山——” 乔匀疾仰起头,用力地。 今夜露华浓…… 次日寅时。 梆鼓的沉闷的锤击声响彻整个将士营。 校场上,近万名身穿白甲的战士成队列纷纷赶来肃立与此。清晨的擎龙关寒意逼人,生冷的空气中仿佛夹杂了一股铁锈味。 万人场上,寂静无声。 校场前方高台处,登上了一个黑影。 乔匀瞬的装束和众将士不同,只有他是一身黑金色的战甲。高台上猛烈的风扯直了他黑色的披风,也让他原本束得整齐的长发有些凌乱,可他身上那种稳如泰山的深沉与咄咄逼人的凌厉丝毫不受遮掩。 台下,所有人都屏息抬首,望着他们的参将。 乔匀瞬环顾了一圈校场,那敏锐的目光扫视过来,似乎每一位将士都收入他眼底。 当在看到乔匀迅身旁的乔匀疾时,他的动作略微停顿了下,但在下一瞬,他的眼睛已经看向别处。 乔匀疾看着高台上笔挺的身影,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 “众将士。”乔匀瞬开口了,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用雄厚的内力送出去,即便是最末排的士兵也听得一清二楚。 “今,是我军驻守擎龙关第三个月整。” 他停顿了下,“众所周知,北匈奴与我普朝一向交恶,且几次不守盟约,出尔反尔。尤其是这三个月来,北匈奴无故侵我普朝王土,且来势汹汹,出兵险恶,其心可诛!” “可自,半月前的第一场战役起,”乔匀瞬绷紧了背部,“我普朝士兵,以一万余人守关对敌八万,期间断粮草断盐运,围困关内无援三天,一千兵马出关突袭关外两万敌军,几番寡兵对战……但是——” 他的声音顿时宏亮起来,“我普朝将士,无一人怯战,无一人离队,无一人出逃,无一人有怨。粮草短缺之际,我军对关内百姓的粮食供应照常,战后清理战壕,我军将士纷纷为关内百姓重搭草棚木房。” 乔匀瞬猛的一挥右臂,“就凭这些,那些泯灭人性,如恶兽般的匈奴人怎么有权利来侵犯,妄图支配我泱泱普朝;而我普朝英勇将士,仅凭这些,也足以将那八万蛮兽,斩于我们的刀下!“ “斩敌于刀下!”一万将士齐齐低吼,仿若大海涛浪般澎湃着。 乔匀瞬待声音渐渐弱下去,复又缓缓道,“就在昨晚,我刚接到消息,朝廷所派的南长洲、西南烽城、东南永州的援军均已赶在路上,不出一天半便会全部到达,粮草盐运车马正于南方急赶,最迟五天,便可入关。” “我普朝儿郎们。“乔匀瞬的声音再一次拔高,手直直指向东南方——普朝京都的方向。“普朝既然如此信任我们,那我们,怎可辜负圣上的期望,怎可辜负全普朝全八十余万民众的期望。我们怎能让,北蛮侵略者的铁蹄,踏上这三千里地大好山河!” 风突然更猛烈起来,乔匀瞬肩上的披风哗哗作响,但再怎样凶猛的风,也丝毫无法撼动那一袭黑影和万名白影。 “众将士—— 守关复开疆,誓死抗北邙!” “守关复开疆,誓死抗北邙!” 一瞬间,万人滔天嘶吼声响起,直冲昏暗云霄…… 台下,乔匀疾静静地看着高台上的那个身影,耳边如雷鸣般响彻的呼喊声下,他突然感到眼睛被冷风吹得有了暖意。 守关复开疆,普朝乔家军,誓死,不会让蛮奴的脚,踏上这三千里山河,一,步! “报——”通讯兵急促喘息的声音在帐外响起,“禀参将,南处约十五里外发现一支近万人队伍,着红底‘乔’字旗。距粗略估计,其中有轻重骑兵合约三千人,剩余为步兵,正往我方赶来。还请参将指示。” 帐内,乔匀迅欣慰地叹了口气,“大哥,烽城的援军来了。” 乔匀瞬始终立于里屋那副硕大的山川地势图前,此刻听到这个消息,却也不见得有多欣喜。 “传我命令下去,开关门,让关口守御使亲迎他的队伍。” “是。” 乔匀迅看着大哥挺拔的背影,唇边染上了一丝笑意,“这下五弟也是该放心了。” 乔匀瞬用手轻点着地图略做比划,口中却是答到,“我看他倒是该担心他这个主将的位置了。” 乔匀迅轻笑了声,“不过五弟手底下的人倒也还点儿本事,八千余人,其中有五千余步兵,竟还能在两天半的时间内完整地把队伍带到这儿,也是不错了。” 这次乔匀瞬没有回答。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三弟,随我去看看那八千新守军。” 乔匀疾踏马至了关前,跳了马自己几个纵跃上了瞭望台,守兵见他,纷纷低头问礼。 乔匀疾于塔前瞭望镜望去,果然可见一条清晰可见的褐色队伍遥遥地朝关前赶来,还有一单骑——应是探测兵,正急返队伍。乔匀疾又定定看了会儿,蓦然一挑嘴角,转身又向瞭望台下去了。 “全军慢行——”姚畅一声高喝,同时拉紧了缰绳,立刻口令被队后的执令兵一排一排地传下去,八千人的队伍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八千大军到了关门前半百米处。 姚畅高举一明黄帛朗声道,“烽城八千乔字援军到,还请速开关门——” 他的话音才刚落,门已经缓慢地被拉开,吱丫声与尘土消散后,只见一骑赫然独立于关门内。 那人着黑短甲,系红短披,腰间是两把金锏,一张年轻清朗的脸上洋溢着淡笑,身子笔直地坐于白色战马上。 姚畅一下子愣住了,而后连忙驾马而上,直到那人马前十步才停下。 “主将。”姚畅单膝跪地,低头俯身,“末将来迟,还请主将责罚。” “哈哈,”乔匀疾笑声爽朗,“姚畅,你助我引八千援兵于此,我本来应是谢你,何况你又未误时辰,何错之有。” 说罢,他身子一跃下了马,竟然真的向姚畅拱手称谢,“尽稳疏漏无知,有得罪处还请悦伍包涵。”
尽稳是乔匀疾的字,悦伍指的自然就是姚畅。姚畅是本次烽城援军的中军副将,他虽位在乔匀疾之下,但年岁是与乔匀瞬相仿。姚畅姚悦伍本是一县官家出身,入
伍后全凭自己能力得了从五品团练使一位,遂与乔匀疾的四哥相交好,而这次率援军助关,恰好由他被封了副将。于是便有了今天他领兵入关的这一幕。 姚畅连忙托起乔匀疾,“尽稳何出此言。” 乔匀疾顺着他的力道慢慢直起身,眼中似是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但他立刻又笑道,“悦伍一路辛苦,快整军入营吧。” 晌午,关门的瞭望台上树立起了第三杠旗帜。 新入关的八千名士兵已经整顿安排好,随着八千援军到来的还有八车粮草,两车盐运,这十车物资对于一万八千余人的军队和三百余人的百姓来说是很少,但是此时有一点积存,便也是一点。 乔匀迅带着三十士兵前往民宅去调节提供粮食住所,直到临近傍晚才堪堪归来。
乔匀迅下马直直走进中军帐,半步未停,“大哥,”乔匀瞬正坐于主位上,正向帐内的两个副将分析着什么,却蓦然被乔匀迅微喘的声音打断。“你所料果然没
错。”乔匀迅一手按上桌几,“匈奴人看到我军第一批援军已到,早已按捺不住,关外北侧马蹄印杂乱甚重,连并有锁链拖拽的明显痕迹,显然是干柴之类细硬物。
想必,他们为防我军援军一而再再而三地赶来救援,必定就准备于今夜趁我军不备紧急袭关,毁我粮草。这样若敌方再于白昼时分由大军继上,我军粮草不足军心必
散,如此,北匈奴几乎是一举便可将我擎龙关攻破。” 乔匀瞬原本双手交叉搁于下颌上,听到乔匀迅这段急促的话,不禁冷笑了声,“哼,他元岜既欲攻我不备,不如我们也让他尝尝这滋味。” 乔匀迅缓缓走到侧位上坐下,平复略急的心跳,揭开茶盖喝了口温茶。 乔匀瞬微眯了眼,线条刚毅的下颚紧崩了起来。 “两位副将想必也听清佐领的话了。” 帐内立着的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俯身禀道,“是。” 乔匀瞬扯开一抹笑,“刘屿。” “末将在。”两人中肤色较黑,身形略高一人颔首称是。 “立招二十四位校尉副将到齐于帐内,半柱香内我要看到所有人。” “是。” 刘屿一掀帐帘,大步离去。 乔匀瞬吩咐完毕,才躺坐向身后的软椅,径自闭目养神起来。 乔匀迅偏头看向帐外,手指轻轻敲打起杯沿。 今晚,或许会是战役的转折点。 “呜——”低沉的哨声于黄昏中的擎龙关内吹响。 最后一批操练的士兵即将入营休整。 乔匀疾站在校场边,安静地看着一列列整齐着着白铁甲的将士有序退去。 擎龙关地处西北部,风沙略重,原本就凄凉的残阳迎着有些灰暗的天空格外萧瑟。 乔匀疾看着那逐渐远去的队列,和空荡荡的校场,像是凝望着什么出神。 “你在那儿看什么。”身后突然传来的一道低沉的声音让乔匀疾吃了一惊,猛的回头一看,竟看到乔匀瞬正负手立于他身后二三十米处,和众将士一样,无时无刻从不离身的黑金色盔甲让他的身形永远笔直肃穆,整个人都彰显出威严之色。 乔匀疾蓦然想起乔家家训中那一句,“戎马清肃,威武不屈。”乔匀瞬好像就是生来来应证它的。 眼前乔匀瞬的眉头又将蹙起来,乔匀疾这才反应过来乔匀瞬正在问他话呢,忙不迭地回答,“我是……嗯是……”可是他突然又说不出自己刚才在做什么,一时也就僵在哪里。 乔匀疾看着大哥明显不愉的脸色,心里直道可怜又要挨大哥一回训斥了,不想乔匀瞬却是只言未发。 他的眼神落在乔匀疾身上,那种锐利地仿佛能刻入体肤般的目光让乔匀疾有些瑟缩。 最后,乔匀瞬的眼神锁定在了乔匀疾的腰间。 “拔出你的双锏。” 乔匀疾愣了一下。“什么……” 乔匀瞬缓缓抽出悬于自己腰间的那把乌金长剑。 “拔出你的武器。”乔匀瞬手腕一侧,长剑顿时发出一声嗡鸣,”今天,让我看看你的功夫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乔匀疾看着乔匀瞬深邃的眼,眼神一挑,双手一触腰间,那双金锏已经稳稳地握在他手中。他年轻的脸上复又有了意气风发之色,他托了托手,“如此,尽稳请大哥赐教了。” 一阵夹杂着浓重寒气的风呼啸吹来,校场上高挂的军旗烈烈生风…… 一场属于兄弟之间的比试缓缓展开。 “哗——”金色的锏尖在沙土地上猛的一划,一片沙尘被扬起,朦胧了乔匀瞬前方的视线,乔匀疾就藏于那褐色尘埃后,一锏狠狠地向乔匀瞬扫去。乔匀瞬临危不乱,只身未动,右手迅速上提,长剑横于胸前,死死地盯着那片疾来的风尘。 眼看那片褐雾就在眼前,一点金光突然一闪,乔匀瞬瞳孔蓦然缩紧当即长剑挺上,“珰——”金属重击声震的人耳膜发颤,那柄长剑已然架往了一只沉重的金锏。
乔匀疾第一击不成,立刻身子右侧,身上披风“唰”得展开,另一手金锏疾扫乔匀瞬腰间。乔匀瞬手腕一转,用长剑拨开了僵持着的金锏,又向腰间挡去。乔匀疾
把握着率先攻击的优势,一连挥了十余锏都被乔匀瞬或稳或险地挡了过去,乔匀瞬此时处于被动也丝毫不见慌乱,沉稳有序地接着对方的攻势。乔匀疾又是一记双锏
挥下,乔匀瞬右脚侧转后移,长剑划过一道半弧,半空截住那双重物。“咔——”三柄兵器咬合在一起。乔匀瞬的长剑恰好卡于两柄金锏之间,这样乔匀疾若想继续
用兵器攻击只得将金锏脱手。 乔匀疾见力道按捺他不得,立刻左腿一踢向对方绊去。这一举动快得让乔匀瞬也难得一惊,但他也迅速反应过来,双臂用力接着长剑的顶力,整个人在半空中一旋,乔匀疾一脚落空手上力道不由自主一落,乔匀瞬借机把长剑从两锏间抽了出来,下一瞬,满天的剑式就向乔匀疾开展起来。 对于乔匀疾,他现在的情景对比刚才的乔匀瞬却要差的多了。乔匀瞬自幼精通剑法,且是以快、狠闻名的,一招一式走的都是战场上用来杀敌保命的路子,没有一丝花哨,没有一丝多余。 乔匀疾在开始拼命要抢的先机,就是知道一旦被大哥压制,自己绝对难敌过,不如先发制人,但现在,乔匀疾硬生生抗了对方一剑,只觉得虎口都震的生疼,他不明白大哥那把看似耍在手里轻飘飘的长剑怎么力道这么大。
乔匀疾再次用力挥开对方一剑,脚尖一点,迅速向后退了一大步,试图避开这攻势,但对方的剑影随即紧锣密鼓地跟上,左刺,上挑,回环,斜劈,根本没有一丝
缓和的余地。寒风中两人细甲琅珰作响,乔匀疾的耳鬓已有了微微汗意,乔匀瞬的剑太可怕了,持剑的人仿佛根本不会有累的感觉,快速地攻击同时力道更加惊人,
细细的一柄剑每一次落下都需要全力来应付。 “嘶——”被勉强架住的长剑突然顺着锏身滑下,金属刺耳的摩擦声让乔匀疾心更慌,乔匀瞬眼眸一沉,手腕极速一转,“铛——”乔匀疾右手一锏硬生生被挑离出去,手上未卸的力道让那支金锏斜插进地上,一动不动。 乔匀疾左手的金锏还横在乔匀瞬胸前,抵着那把剑,对面乔匀瞬双手握剑身子内侧,而剑尖恰好沿着锏身绕了一个刁钻的角度,穿过金锏的防御的空隙,顶在了乔匀疾脖颈处。 乌金的剑锋很凉,那么一小点,却让乔匀疾整个人都感到冷。 “五弟,”乔匀瞬很平静地看着他,整个人与比试之前无异,连气息都没有乱,“你输了。” 乔匀疾的胸膛起伏着,也微喘着看着乔匀瞬。 乔匀瞬并没有把剑移开。 “五弟,”他的声线是永远的冷静,“你可知,若今天是在真正的战场,那么你就不只是输了那么简单,而是已经死了。” 乔匀疾不说话,他还是注视着乔匀瞬。
“乔匀疾,你不适合战场。”乔匀瞬顺着乔匀疾的目光看回去,“若为主将,你太过优柔寡断,下不去狠手,刚才你分明占了很好的先机,但你并不确定我的底线
是什么,所以一直略有保存没有把我一压至垮,但你的犹豫给了我机会,战场是你死我活成王败寇的,你会因你的犹存而死。” “若为武将,”乔匀瞬缓缓收回了自己的长剑,剑锋慢慢摩擦着锏身,“你技尚不如我,也唯有一死。” 乔匀瞬的剑一收,乔匀疾顿感颈上压力大减。 “所以,”乔匀瞬走到那柄竖于地上的金锏前,把它拔了起来。 “你走吧。这里不适合你。” 乔匀疾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那柄金锏,握于锏柄的手修长有力,沉甸甸的金锏被他轻轻松松提着。 乔匀疾的喉结上下耸动了一下。 递来的金锏其实是一个选择。 是于留守乔家和舍家卫国的一个选择。 接过,就代表留守。 而拒绝…… 乔匀瞬的眼神仍旧沉寂,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 良久,乔匀疾颤抖地伸出右手,白皙而带有薄茧的指尖一点点触向那柄冰凉的武器。 乔家,不,选普朝……不可以,该选乔家…… 乔匀疾的心乱得很,他的眼神里充斥着痛苦与矛盾。而乔匀瞬就在一旁看着,看着他在漩涡中挣扎。他不能帮忙,谁也都帮不了他,这是乔匀疾自己的命。 他的手指终于搭上了锏身,在触碰到那重愈千斤的金属的瞬间,他的手指略抽动性地弯了下,但而后立刻又僵直…… 可这个动作,让乔匀瞬于心里突然莫名松了口气。 “哗——”风越发猛烈起来,吹得人也越发果断清醒。 乔匀疾猛得抬头,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遂一咬牙,手想要坚决的推开那柄锏…… “呜——”同一时间,响彻云霄的警号突然被吹响。西方天际忽然窜起如天高的火焰,隐隐远处混乱一团,嘈杂声顿起。乔匀瞬和乔匀疾下意识转头朝那处望去——关内粮仓着火,北匈奴的夜袭竟然巧合地于此刻开始了! “该死……”乔匀瞬低咒了声,把金锏朝乔匀疾手里一甩,“守护好你自己的选择。”乔匀瞬深深看了乔匀疾最后一眼,立刻疾奔向警鸣方向。 乔匀疾呆呆地站在原地,“大哥……”他望着自己手中那柄金锏,“大哥……”,爽朗男儿的声音里突然掺了一丝模糊的哭腔…… 这夜,西方的夜幕于这萧索的晚秋被血红映得明亮,刻薄的风里好像额外夹杂了一首凄凉的歌…… “咚——咚——咚——”主营处,沉闷的擂鼓声已经响起。帐营西侧一片混乱,火光冲天。 乔匀迅已经迅速整队好了一支两百人的精兵伍,领头的正是先前那个黑肤副将刘屿,乔匀迅一声厉喝,两百人立刻冲入着火的粮仓。 “报——”通讯兵从一匹马上踉跄地跳下,脸上全是火烧熏后的黑灰,“禀佐领,北匈奴三百轻骑突袭粮仓,而后大军五万压境……”强忍着说完这句话,通讯兵再也坚持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乔匀迅的脸上浮上一抹冷色,“什么?” 他的脑中轰的一下仿佛有什么炸开。北匈奴怎么会立刻率大军攻关?夜色作战攻关实则艰难险阻,纵使北匈奴胜在兵多也不必冒这样的风险,敌首元岜绝不是这样毫无策划的草包将领,但这完全出人意料的攻势却恰好完全打乱了乔匀瞬之前所有的计划,这……莫非是有目的的…… “该死!”乔匀迅猛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整军。” 他身旁的校尉愣了下,“佐领,可否先行前去救火……” “我说立刻整军——”乔匀迅冲那校尉吼完,伸手拉过身旁的马匹跃上,狠狠拉过缰绳,马儿被突来的力道拉的吃痛嘶鸣一声,而后在乔匀迅的控制下立刻也冲入起火的粮仓。 —— “禀参将,粮仓失火,北匈奴三百轻骑突袭我军,后有五万大军压境,佐领驾马与刘副将所率二百人已先行硬闯入火场,佐领要求即刻整……” 本来疾步垮向指挥台的乔匀瞬脚下突然一顿,继而直接扯过通讯兵胸前的衣襟,“你再说一遍,北匈奴五万大军压境……” 通讯兵被吓得断断续续继续说不出话,“是……” 乔匀瞬放开他,回身猛得扯松自己的衣领,他停顿了一瞬,让脑中混乱的思绪平整些,而后转头对通讯兵道,“按佐领吩咐,立刻整军——” 等到乔匀疾到了主营地,全关一万八千将士已经全全聚集于此。 西方的火焰不见有一丝减小,如恶魔一般盘据在夜幕上,向着阵营伸出血色的爪牙。 浓烟的味道弥漫在距起火处两里外的营地,仍然嗅得清楚。 主台上,一袭黑甲的乔匀瞬像是刚布局好了什么,围聚的副将领纷纷称是。乔匀疾立马飞身登台,抬头的瞬间却正好对上乔匀瞬看来的眼。 “末将来迟,还……” “守御使。”乔匀瞬直接沉声打断他的话。 “……末将在。” 乔匀疾几乎是下意识地秉手低头。 “带上你一千烽城人马,候于西关门,没有我的指令,不许擅动。” 西关门是擎龙关靠近通向北匈奴主关门的旁门,相对于即将率军直接面对敌军的主门,西门无疑算是安全的地方。 乔匀疾的眼神一动,乔匀瞬的声音立刻不耐地响起,“可有异议。” 乔匀疾手指紧握成拳,大声回答,“末将领命。”
乔匀瞬倏得转身,“哗”得一声长剑已然出鞘,直指向惨红的天际,“将士们,”他的声音一起,瞬时盖过了之前隆隆的嘈杂,“北匈奴惧我,见我军援军纷至,
故存那奸诈小人之心,夜袭我粮仓妄借此灭我气焰,以吞我疆土。”乔匀瞬的眼神一凛,“但我等,又怎会木抐如他们所愿,坐以待毙?将士们,看看那燃烧着的烈
火,那哪里是我们的粮草。哼,不过是一堆废木罢了。” 台下蓦然传来将士们如潮水般的欢呼声。 “而北匈奴还真以为我军粮草尽毁,军心涣散无力,特紧派五万大军压境,妄想一举夺下这擎龙关。岂非痴心妄想。” “儿郎们,”乔匀瞬振臂高呼,“北匈奴中我军之计,纵使他五万大军迫我,我等又有何惧,不过刀一挥一落取尔命矣。我等皆因普朝而活,亦可只为普朝而死!” 乔匀瞬点足直接从台上略下,璇身上马,一扯缰绳,“众将士,至主关门。进攻——” “是——” 万人滔天的应和声震的天上的火光都隐隐发颤,随后众马长嘶扬尘,五千铁骑兵率先跟在乔匀瞬骑后疾去。随后左右两军副将立刻合围两翼从侧跟上辅佐。 整军呈一“川”字攻势阵,浩浩荡荡地闯入火场…… 二十年后的普朝百年历史上最令人铭记的擎龙关之战就在这样一个混乱寒冷的晚上缓缓拉开帷幕…… 乔匀瞬长枪一挑,又一黑甲敌军的胸前甲衣处血红一片。乔匀迅的长枪尖上已沾满了粘稠的血液,正顺着枪杆流淌下来,四周仍然灼热的火浪逼得人难以顺畅呼吸,远处突然响起的沉闷号角声顺着北风吹来的方向遥遥地传来。
十步之外,刘屿一刀挑开一人,回头冲乔匀迅吼道,“佐领,北匈奴大军攻关了!”原本是嘶吼的声音在嘈杂的烽火场里却减弱大半,饶是乔匀迅也要用上些许内
力才能听见。“佐领,”刘屿打马靠近乔匀迅,“对方突袭亦是三百精兵,现在北匈奴五万大军即刻压境,现在只余我军未到两百人,恐怕……” 乔匀
迅突然推开刘屿,只听“咻”得一声,一只精铁猎羽长箭穿过两人之间的缝隙,乔匀迅的坐骑躲避不及,箭镞直接没入马匹的马颈。乔匀迅控制不住马匹的力道,随
着痛鸣的马一齐摔下。斜里突然冲出两名敌兵,一名执刀刺向尚伏于地上的乔匀迅,另一人则砍向刘屿。刘屿下意识挥开扑上的敌兵,眼见那敌兵的长刀就要刺到乔
匀迅,“佐领!”刘屿的刀脱手甩向乔匀迅的方向,却偏偏掷偏了。 乔匀迅咬紧了牙,冰冷的刀锋近在眼前。他心里一片冰凉。 突然那身前的黑影一滞,随即一股热流喷在脸上,有什么东西倒在了自己身上。 有一只手向自己伸来,乔匀迅怔怔地顺着上方看去,头盔下乔匀瞬棱角分明的脸映入眼帘。 “大哥……” 乔匀迅借着乔匀瞬的力从那尸体下爬出来。
乔匀迅抹了把脸上的血,乔匀瞬把长剑在敌兵的衣服上擦了擦,缓缓地从背后抽出了铁弓,又从乔匀迅身上抽出了仅存的一支羽箭,瞄准了他身后,乔匀迅回头,
却见一个普通北匈奴军打扮的士兵正立于关台瞭望塔上,手里尚还握着一把弓。乔匀瞬搭箭上弦,厉箭飞逝,却让那名士兵侧身让了开来,只射掉了他的头盔。略远
的距离让他的脸有些模糊,可是他额上那条金色的系带却于明晃晃的火光里被耀得分外清楚…… “是……元岜!”乔匀迅捡起长枪。北匈奴好骑射习惯系额间一绶带避免额发遮挡骑者视线,久而久之就也成一种服饰上的地位象征,而金色绶带是仅限于北匈奴王室使用的。 “对。” 那名士兵已经迅速从瞭望台消失不见。 乔匀瞬回身砍落一名骑马的敌军,“上马。” 乔匀迅一蹬而上,狠狠地抽了下马股,跟在乔匀瞬马后继续向前冲去。 “他身为北匈奴主帅,怎么会混入夜袭的普通士兵里?” 乔匀瞬头也未回,“你身为佐领,不也单枪匹马进了火场。” 乔匀迅沉默了下,挑开一名迎上来的敌兵。两骑一路到了主关门前,乔匀瞬勒马面向全军,“左军隔离敌军右翼,右军驻守关门。中军——” 他剑指关口。 “冲锋——” 乔匀瞬拍马率先冲出关门,夜色火光下的擎龙关口,瞬时涌出一条白带,和黑压压的五万黑色军队撞击到一起。
乔匀迅努力甩开两个试图偷袭自己的敌军,前进已经越来越难,手上全是别人粘稠的血,手指仿佛再展开一下都很难,他抬手捂住自己胸前的一条伤口,白色的铠
甲上已经全是猩红一片。他的视线有些模糊,远处乔匀瞬的身影开始有些远,突然右后方传来一股大力,他回手拿枪架住,那股力几乎要把他逼下马去,没等他反应
过来,那股力道又一次加倍袭来,乔匀迅防备不慎只觉得身体一轻便被挑下马去,身体传来剧痛的同时觉得颈部一凉……他眯起眼试图看清持矛者,但只看清他额上
金色的缎带。 “乔家三子?”那人的声音很沙哑,但语气里不乏得意。 乔匀迅挣扎地要握住长枪,却觉得手腕一阵剧痛,接着已挑断手筋的残手直接被踩在了脚底下。乔匀迅一声闷哼,使劲咬住自己的舌头不让自己叫出来。 “骨气倒是硬……做我的下属倒也不错。”那声音笑了声,“不过,可惜啊可惜,你生在乔家。” 他的声音渐渐轻下来,只见矛尖雪亮的光一寸寸地划过…… 元岜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嘴角却是上扬了一个弧度,那深邃的五官在火光的照耀下隐约狰狞…… “三哥!——” “嗯?”元岜迅速转头,回身接过一柄飞来的重锏,“呵,居然又来了一个。” “啊——”乔匀疾看着元岜脚边乔匀迅的尸体,如发狂一般,另一把金锏朝着元岜使劲全力砸下。 “珰——”金属相撞的余波震的人眩晕,元岜蹙了下眉,稍退后了一步,手中将矛一撑再一顿,那柄金锏便被架开了去。
乔匀疾力道分毫不减,金锏又一次戳向元岜,元岜持矛挡去。锁甲琅珰间,两人匆匆已过了十余招,元岜最后一次拨开乔匀疾的锏,乔匀疾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绊到了一具横于地上的尸体,略微踉跄了下。元岜却放弃了这个进攻的好机会,他的眉头越来越皱,可而最后竟突然笑了,“哦?看来是乔家五郎吧?不想你一个毛
头小子竟还挺有两下子的。” 乔匀疾握锏直指元岜,几乎语不成调,“蛮贼,竟敢……杀我三哥……” 元岜轻笑了声,“一看你就知道是
没上过战场的小子。刚才若我杀不了他,那么死的自然就是我。你是普朝人,我是匈奴人,在我眼里,你三哥和一个普通普朝士兵没什么区别,都是我该杀的人。
哦,不,或许还不完全一样,”元岜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看你三哥该是个不小的将领吧。或许我杀了他还能得到更多的奖赏。” “你闭嘴——”乔
匀疾血红了眼,金锏立刻向元岜抽去,元岜的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冷意,他快速抬矛一截,两人僵持在了一处,乔匀疾半步不肯让,元岜看着他额际蹦出的青
筋,语气里仍然是那种漫不经心,“你很愤怒吧,可惜,就凭你,你什么都做不了,你没法为你三哥报仇。”乔匀疾大喝一声,“混蛋!”元岜仿佛充耳未闻他的咒
骂,“你不仅没法为你的三哥报仇,恐怕你大哥你也救不了。我北匈奴此战必胜了,你们又何苦挣扎不放?不过,话又说回来,小乔副将你又擅离职守啊。你好像不
应该出现在此处吧,你不是被你大哥派去守卫西门了吗,刚才在这里见到你还真是让我惊讶……” “你!”乔匀疾惊恐地睁大双眼,“你,怎么会知道……” “哈哈哈,”元岜仰天大笑,“乔小五啊乔小五,你还真是天真啊,现在还不明白吗。” 乔匀疾的手一颤,元岜借此一使力把他撞开,长矛直点他胸前,乔匀疾反手持锏又把长矛架住,“你……普朝军里有叛徒!”
元岜裂开嘴,一个诡异的笑绽放在脸上,“是啊,否则以乔家长子的英明,我军怎会轻易洞悉你们的军情呢。战争就在今晚展开,你们谁也没能想到夜袭之后会是
五万大军迅速压境吧?乔匀瞬千算计万算计,也难想到纰漏就出在他身旁吧?哦,这其实真要多亏了你们的潘相国啊,据说你们有七千朝廷军,潘相国为安插这七千
人可真是费了不少力。”元岜话音一落,立刻劈开乔匀疾的金锏,迅速攻上,趁着乔匀疾心神慌乱轻易就占了上风,“你们会赫然出关对敌还真是出乎我意料,乔匀
瞬不愧是乔家后裔,真是有勇有谋,打得我的左右翼军是措手不及,今夜我军损失想必也不会小。不过,乔匀瞬凭什么这么有信心直接以一万余人和我们抗上啊,莫
非,是在期待着另外两路援军?” 元岜的脸慢慢逼近乔匀疾,“那可太不幸了,我怎么听闻潘相国已向你们普朝皇帝进谏说,乔家五子支援途中意外叛
国,先行独自潜入擎龙关后又成功将其两位兄长劝降,擎龙关已叛变归顺北匈奴,皇帝大怒,抄京城乔家,由潘相国接管南长洲、东南永州两路援军,相国即刻下令
两军原地待守,全军肃立不可轻举妄动呢?” “天杀的潘狗贼——”乔匀疾眼中已有了血泪,“啊——”他猛运内力震开元岜的长矛,虎口顿时鲜血入注,但他已毫不顾忌,挥锏砍向一时未能站稳的元岜。此时元岜的脸上终于变色,举矛慌乱欲挡。 “噗。”是钝器刺入皮肉的声音。 乔匀疾的身体僵硬在原地。 他的眼睛直直瞪着元岜的方向,然后,“铛”是金锏落地,最后,他的身体终于倾倒下来。背上是一道深深的血痕。 乔匀疾觉得自己的心冰凉,呼吸也是冰凉,他的嘴边不断地流出血来,浸湿了身下的土地。 他觉得自己的体温和血液都流失的很快,他看着掉落在自己眼前的金锏,他得这双锏已有十年,他当然认得出来,这正是曾经握在大哥手中的那一把。 他突然笑了。笑得泪无声息地掉落。 大哥,对不起,我又一次丢下了我的军队,违了军令独自出关抗蛮。 大哥,我其实选的是普朝,我选择为生我养我的国家抗争,你知道吗。 大哥,我愧对乔家,是我害了它,害了我乔家上上下下百余人。如今我直到死才明白三哥对我说的那番话该是多么重要,它竟然这么快真的就发生了。我本想等结束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战役之后就听你和三哥的话,好好地留在乔家,守卫乔家。可是我没想到,我已经迟到了。 大哥,你说得对。我乔匀疾,真的不适合疆场…… 元岜看向突然现于乔匀疾身后的人,面色有些不豫,“我的战争何时允许过你插手。” 那普朝副将装扮人朝元岜略含颌,“这是相国吩咐的事。请您别再过问。” 元岜脸上的厌恶之情毫不掩饰,“中原人……” “哼……”乔匀疾又咳出一大口血沫。 元岜抽出腰间的短匕,他身旁单膝蹲下,那匕首就贴在乔匀疾的后心上。 “乔小五,你和你的两个哥哥真是生错了地方,好死不死都生在了乔家,活在了普朝。”他叹息了声,“若是你们能归入我麾下……” 他突然发现乔匀疾的嘴唇在蠕动着,像是在说着什么,他犹豫了下,最终稍低下头。 然后,他听见一字一字仿佛带血的微弱声音传了出来。 “普朝……江山……永盛不衰……乔家正气……天—地—长—存!——”(1) 仿佛是一声哀叹,元岜闭上了眼睛。 匕首狠狠地捅下…… “主帅,”一满脸络腮胡子的匈奴将领打马过来,恭敬地向元岜行了礼,“那乔家小儿和他的一万人已经被我们堵死在了西关门,他们人马如今不过剩下半数,潘广那狗臣定也不会拨兵救援,就算他们关中粮草没毁,按照我们的攻势,擎龙关三天必到手。” “哗。”兵器出鞘声一响,元岜身旁的普朝副将已经把刀指向了那人,“不准侮辱相国。” 元岜直接拎起长矛一矛把那副将的身体从背后穿透。 匈奴将领轻蔑地看着倒下去的尸体,“还不一样都是狗贼。” 元岜把长矛从那人体内抽了出来,淡淡地问道,“我们还有多少人马。” 匈奴将领一下子打住了,结结巴巴地说,“中军粗略估计……还有近四万……左军余一千……右军……,全灭。” 下一瞬,矛尖已经指在了他的下颌,元岜用长矛一点点抬起那将领的头,“乔匀瞬用五千人就废了你近一万人马是吗。” 匈奴将领大气不敢出,“末将无能。” 元岜突兀地笑了声,“你现在去整合全军,集合至西关门前。” “是!” “若是你让乔匀瞬突围了出去。” 元岜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普朝副将,“你就和他的下场一样,知道吗。” “……领命。” “参将,不行了。”刘屿砍倒一人,自己撑刀于地急促地喘息,“敌军攻势丝毫不减,这儿怕是……参将,还是下令撤兵回关吧。” 乔匀瞬踹倒一人,回身又是一剑刺穿一人的胸膛,“还有多少人。”乔匀瞬的声音已经沙哑。 “不足……五千。” 一黑甲敌兵趁着刘屿分神的功夫一刀刺向了刘屿,已经被泥土和血液染污的白甲上有多了一道血口。 “刘屿……”乔匀瞬一剑坎向对方,立刻上前单臂辅助刘屿欲坠的身体。 “刘屿,撑住。”乔匀瞬使力将刘屿的重心大半压在自己身上,开始庇护着刘屿往较安全的地方退去。 “参将……”刘屿突然一把拉住了他,“参将,其实这次你根本没做退守关内的打算对吗。” 乔匀瞬不语,狠狠地将剑刺入敌军的胸膛。 “参将,你不退关,其实是在等援军。可是……”刘屿的声音蓦然有了一丝哽咽,“参将,你是否有想过,援军,或许不会来了。” 乔匀瞬的动作一顿,“参将,其实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军内……出叛徒了。”
刘屿愤恨而不甘道,“若军内全无蹊跷,怎么每一次元岜都能及时精准地掌握我们的行踪,参将,他们居然连我军粮车的数目都知道,我亲眼看到他们朝粮库只射
了十发火箭,而后立刻迅速退兵。——参将,我们的粮仓内也只有十辆粮草车啊。他们按兵不动,不过是在诱我们对内全无怀疑之心。这必定是,必定是……”刘屿
几乎是吼了出来,“潘广那狗贼通奸卖国,要累垮乔家啊。” 乔匀瞬的身子猛的一震。 “参将,”刘屿几乎是哭着喊出这句话,“我们扛不住的,参将。弃关吧,你是乔家长子啊,你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乔匀瞬持剑的手缓缓垂了下来,他就站在纷乱的战场,一动也不动,任凭身旁血雨腥风。刘屿使劲摇晃着他,“……参将,你……怎么了……” 突然刘屿的身子一转,随后眼睛蓦然张大,身子朝着乔匀瞬就压了下来,在他身后,一匈奴士兵的寒刀已经从他背后抽出,又对着乔匀瞬挥来。 “啊——”乔匀瞬蓦然清醒过来,一剑将对方半个身子都劈了开来,飞溅的血洒了他一脸。 “刘屿,刘屿……”他惊慌地把刘屿的身体翻转过来,“你怎么样。” 但是当他一触碰到刘屿冰凉的颈部时,整个人仿佛都坠入了冰窖。 “参将……”刘屿回光返照般竟笑了,“弃关吧。” 乔匀瞬死死咬着牙,看着对方的头慢慢低垂下去。 “不,”乔匀瞬很轻地呢喃着,“刘屿,其实,我们早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把刘屿的尸身轻轻放在地上,用手合上他犹睁着的眼。 然后,决绝转身。 “全军将士,听我指令,速退至西关门口。” 附近将士立刻将他的指令传递出去。 一条细细的白线从黑色中迅速后退聚集。 “传我指令,大军停止进攻,后撤西关门百米处。”元岜看着烽火场上的局势,那条不要命的白线让他微皱起了眉。 “是!” 乔匀瞬平静地看着敌军也在有序地退离战场,他复缓缓地看过自己的士兵。 五千人此刻又一番锐减,大概勉强也就千人左右,每一人都是血染但始终坚毅的眼神。 乔匀瞬觉得眼眶有点发痒。 “赵峰。”乔匀瞬喝道。 “末将在。”队中出列一人,正是他的另一名副将。 “……闭关门吧。” 赵峰愣了下而后眼眶也热起来。 “是!” 擎龙关内还有三百普朝百姓,他们还可以往南撤离到附近长洲等地寻求庇护……纵使潘广狼子野心,但出逃这必定陷落的擎龙关至少还是一丝希望。 而他们需要的,只是时间来撤离擎龙关。 西关门缓缓闭合,最后轰的一声合隆。 匈奴将领和元岜驾马于匈奴军队首,“乔匀瞬,你如今已无路可逃,我劝你还是乖乖投降吧。”匈奴将领在元岜的示意下朗声朝乔匀瞬吼道。 “哼……”乔匀瞬轻蔑地笑了声。 他缓缓地用已经近乎麻木的右手,举起被鲜血染红的乌金长剑,仍旧锐利的剑尖直对着元岜。 “我乔家将,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 仅剩的一千将士的吼声随即响起…… “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仅是千人的声音却如滔天骇浪般响彻整个擎龙关。 这吼声覆盖过了火场的嘈杂,越过了成千上万倒下的尸体,直冲向那东南的京城…… “你!”匈奴将领愤恨一挥手中砍刀,继而转向元岜,“元帅,是否要启用弓箭队?” “不,”元岜叹了口气,“传我命令,准备整军攻关。” 将领错愕。 独属于夜的凉风夹杂着浓郁的烟尘和压抑不住的血腥味道蔓延着。 良久,元岜缓缓道,“记得,让他死得像个英雄。” 黑色大军顷刻如洪水般压向仅存的白色。 …… 乔家在潘愰带兵前来抄家之前,所有人都已先行饮下毒鸩,连幼小的孩儿也不例外,以死而否认乔家叛国之罪。 擎龙关一战一直都没有记录在普朝的史书,乔家三将的命运在普朝皇帝在位之时也一直都是个迷。直到二十年后,潘广终于掏空了普朝的内里,北匈奴挥师南下,遂统天下。匈奴王命人重修普朝史书,豫南王元岜亲自请旨上书,擎龙关一战才被记载入普朝青史。 这时,人们才明白,原来,乔家,为那曾经的三千里地山河,至始至终都倾命效忠,从未背叛。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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