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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春分。 天上有云,云下有山。 山上有树,参天大树。 树有很多,却不成林,零零落落疏疏散散。 树只有一棵,大树参天。 离大树约二十米开外,有间小屋,茅屋。 那是给耕作人暂作歇息的地方。 树的那一边,有个村落,清柳村。 村落里有个姑娘,年方十九,名小春,村里人习惯叫她春天。 因为她的笑容,当她笑起来的时候让人犹沐春风。 那是一种春天里特有的,让人感觉特别舒服的春一般的气息。 春天适合放牛,如果没下雨的话。 现在有下雨么? 没有。 所以春天去放牛了。 在那棵参天大树下。 参天大树下,一人,一牛。 牛是小牛,牛在吃草,人在看牛吃草,背靠大树双手抱膝,俯首膝上若有所思。 如果夏天来了该有多好,望了望天色渐暗的天,春天想。 夏天没有来,夏天却来了。 夏天是一个人,一个男孩,与春天年若相仿。 他并不叫夏天,他只不过姓夏。 可他村里的人却习惯叫他夏天。 那仅因为,他有着夏天一般的热情。 村里的人只要遇到困难了,或者有需要帮助的时候。 他们都会想到一个人,夏天。 夏天来了,春天还在。 夏天来的时候,还牵着一头老牛,放牛。 夏天就在距离春天约二十米左右的茅屋里坐着,静坐。 目光却一点也不安静,一直注视着二十米外大树下的人。 当春天察觉到夏天的时候,春天抬头看了看,旋即又低下了头。 只是,双颊不经意地染起一抹红霞,堪比西山下的晚晕。 大树下,两个人,两头牛。 牛早吃草吃到了一块,人却依然距离着二十米左右的距离。 地有界,心无涯,两颗年少的心早已触碰到了一块,却始终不敢雷迟半步。 夕阳下,星未上。 天上不知何时飘下毛毛细雨,打湿了夏天的春衣,却依然未发觉。 春天却发觉了。 这是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在雨中的人不知雨来,未淋雨的人却知雨飞。 若非两情相悦时,风雨何相知? ——你为何不到屋里来? 所以春天来了。 牛在沉默,人在沉默,时间,在沉默。 沉默了不知多久,直到夜降星浮,风起雨歇。 ——我该走了。 夏天没有搭腔,目送春天唤牛离去。 在春天的背影即将消失的时候,夏天突然冲了出去。 ——明天,我娶你回家! 背影没有消失,背影一颤,一顿,消失了。 背影消失的时候,风中飘来一句话。 ——不可能。 夏天不知觉地握紧了拳头,半低着头。 有可能,有可能的…… 夏天唤回牛,坐在牛背上,朝春天相反的方向离去。 夏天又想起了那个约定。 那个该死的约定。 树的这一边,也有个村庄,夏家庄。 夏家庄与清柳村的人自祖上以来向来不和,互不通婚。 任何一方若非得娶或对方的姑娘,必须割地七分相送。 故两村间极少通婚,百年来,也不过三两例。 但结果却非美好结局,那几家人家结成亲家后,反倒老死不相往来。 为的,是避免村里的流言蜚语。 最终,异村联婚的夫妻不得不被迫离开故里,远走他乡。 这,就是两村之间的俗成约定。 一路上,夏天一直在想,如何能完美解决这个问题。 家中尚有大哥未娶小弟未婚,父亲守着的一亩四分田养活着这一家四口,断不可能出让七分与夏天作为成家条件。 私奔?不可以也不可能,大哥智障小弟腿残父亲年迈,让夏天如何能忍心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抛却? 何况,春天也不可能放弃了她自己的双亲。 村庄在望,思无头绪,夏天轻叹一声。 这鬼约定何时方能解除? 怕是非夏天一人之力能逆转。 夜,静。 烛火昏暗,星昏暗。 屋里桌前,夏天揉着段干草枝几乎被揉成了末。 夏天父亲坐在夏天对面,一袋旱烟几乎抽去了半袋。 ——娃,有话直说吧。 夏天欲言又止,把干草枝捏断揉成灰。 ——爹,我想结婚。 ——好事啊,谁家姑娘? ——清柳村,春天。 夏天父亲脸色一变,半口烟吐了一半又咽了回去。 缓缓吐了出来,手略颤着打开烟袋,往烟嘴里塞入半络烟丝。 点燃,猛吸一口,喷出。 ——你考虑清楚了? ——我考虑清楚了。 夏天父亲的眼色暗淡了些许,站起来,转过身,从枕头下摸出一张发黄的纸。 转回身的时候,眼里大放异彩。 挤出一丝笑容,把手里的黄纸递给夏天。 ——你瞧瞧,这是租地契约,明天咱就上村里办理去。 夏天的头垂得更低,手里紧紧地攥着这张黄纸。 他很清楚,他攥着的,是几个人的命运。 大树下,茅屋旁。 春天来了,夏天也来了。 若非听到夏天哼着那熟悉的小调,春天兴许尚未发觉夏天的到来。 ——你看看,这是啥。 夏天壮着胆走近春天身旁,扬了扬手里那张黄纸。 ——啥? ——租地契约。 夏天略带兴奋地说。 春天直视夏天的目光,从所未有的。 ——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 春天缓缓低下了头,目光黯然。 夏天突然感觉春天不再像是春天,竟然有点冷,冷得似乎冬天尚未离去。 天上又飘下了毛毛雨,轻轻地洒在茅屋旁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夏天从未跟春天这么近距离地相处过,同时却感觉到两颗心从未离得这么远。 这是为什么呢? 夏天想不通,更不会有人告诉他。 如果有,那一定是春天。 可春天告诉他的却并不是夏天想的问题,而是另一句话。 ——三天,你再考虑三天。 第一天。 春天在树下,夏天在屋里。 夏天一整天都在想同一个问题。 ——追求爱情,难道有错么? 第二天。 春天坐在草地上,夏天趴在牛背上。 回家的时候,夏天想。 ——追求爱情没有错,或者方式错了。 第三天,小牛依偎着老牛,春天背靠着夏天。 ——春天与夏天是不是不可能同时存在? ——我不知道。 ——春天与夏天是不是注定只能擦身而过? ——我不知道。 问完这两句话,夏天轻轻地合上眼。 他并没有睡着,他只是怕醒了,梦也跟着一并醒。 ——以后你还能不能再哼哼那首调给我听? ——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一辈子都可以。 春天终于笑了,笑得有如春天。 爱情是自私的,夏天却没有自私的资格。 如此家庭,如此爱情,如此,天意作弄。 若是强求两长久,却伤他人不自知,这岂非妄待爱情枉作人? 所以,夏天走了。 走的时候,夏天留下了一句话: ——如果春天不是春天,夏天不是夏天,那么,春天和夏天应该是一个很不错的故事。 夏天会走,春天会来。 秋来冬去,春夏如约。 时间,悄悄地逝去。 小牛也长大成老牛,老牛却早已病卧陋棚。 夏天成家了,新娘不是春天。 春天成家的时候,夏天已经有了秋天。 秋天不是秋天,秋天是夏天的儿子。 第二年,春天也有了女儿,叫冬天。 当夏天知道春天的女儿叫冬天的时候,当夏天日复一日地在大树下哼着那首哼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小调时,夏天忍不住哼出了泪水。 ——如果秋天喜欢上了冬天怎么办? 夏天问。 ——如果冬天也喜欢上了秋天,我想…… ——我想搬走。 夏天抢着说。 ——搬去哪? ——天涯,你呢? ——那我就搬去海角。 相视一笑,风无言,雨无言,一切,无言。 五天后,夏天搬走了,搬出了夏家庄,连同一家老少。 春天也搬走了,搬出了清柳村,连同一家老少。 翻过了那座山,去到了另一座山,两家人组成了一个小小,小小的村落。 小小的村落当然有村名了。 村名就叫,“天涯海角”。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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