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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从学校分配到工厂,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同学和老师,一下子觉得很不习惯,而工厂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面孔常常使我下班后感到非常寂寞。上世纪六十年代
文化娱乐生活非常单调,我又没有什么朋友,下班后只能钻图书室。那天,我正伏在图书室的桌子上看一本杂志,忽然旁边来了一位女孩,她也捧着一本杂志。我看
了她一眼,发现她是一个很有气质的美丽女孩,白皙的皮肤、亚麻色的头发带着自然卷,扎着两根短辫,辫稍卷曲,有点俄罗斯姑娘的味道,就有点惊讶。我连忙将
自己的椅子往旁边移动了一下,想给她多腾点空间。她看出了我的善意,随即向我微笑道,谢谢,能坐下。便坐了下来。 不知怎么的,她在我身边坐下
后,我老集中不了精力,一会偷偷瞄一下她,一会又猜测她看的什么书,心猿意马,结果那晚上我虽然面对着书,却一个字也没有读进去。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她悄
悄离开了。我紧张的神经松弛了下来,同时就觉得图书室突然空落落的,一下冷清了许多,也离开了图书室。 后来几天中,我天天到图书室,希望能再
见到她,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直到很多天后,我在图书室还书时,才突然发现了她。她正好在借书,当图书管理员将书取给她时,我注意到,那是一本《冯至诗文
选》。望着她的背影,我惊讶地想,这女孩还爱读诗,蛮有品味呀。半个多月后,她来还书时,我正好又在那里,没等图书管理员将书放回书架,我就将她还的书借
走了。我捧着还带有她手温的《冯至诗文选》,激动地跑回宿舍。先将书贴在脸上,默默地感受了一会她的气息,接着就一个人细细翻读起来。冯至是二三十年代写
情诗的高手,曾被鲁迅称为“最出色的抒情诗人”。或许也有爱屋及乌的原因,我从此也喜欢上了冯至。 一年后,我被调到厂党委宣传部任干事,部长
在给我安排工作时说,小孟呀,你在做好部里交办的工作之外,还要负责组织厂业余文艺宣传队的活动,特别要注意节目的思想内容、抓好队员的训练,保证每个重
大节日活动都有演出。我一听就急了,对部长说,我这人性格内向,很不善于交往,也不爱唱歌跳舞,恐怕做不好这项工作,最好换个人去。部长严肃地说,正因为
你性格内向,才需要多接触群众锻炼一下自己的性格,不会唱歌跳舞也可以学嘛,部里的同志数你最年轻,又是学文学的,这种事不派你去派谁去?几天后的一个晚
上,我被带到俱乐部,正式接手业余文艺宣传队的工作。就在俱乐部主任向我介绍宣传队人员时,我看到了她,这才知道,她名字叫柳依依,是从省歌舞团转业分到
我厂的舞蹈演员,宣传队舞蹈组的骨干。我有点惊喜,对她点了点头。她似乎还记得我,表情也略显惊讶。 这以后,我与依依的接触多起来。我默默地
注视着她,那一头蓬松的亚麻色的自然卷发,一袭看似平常却有款有型的服装都显得与众不同。她的魅力在于慵懒迷离的眼神,更在于那双烈焰般的红唇,轻轻一抿
便叫人丢魂。即使在二十多年后,她风情万钟的摇曳身姿,不曾改变的高贵气质仍在岁月中散发着淡淡幽香。每当我看到她的背影,心就会“咚咚咚”地擂鼓一般狂
跳。我希望看到她,更希望她能发现我,在从我身边走过时,有意无意地看我一眼。 依依是学舞蹈的,身材挺拔得像一棵葱、体态轻盈柔美,每当她走
在我的前面,我都会悄悄跟踪她一段路,哪怕她与我要去的目标相反,我也会情不自禁跟踪一段,就为了多看一会儿她风姿卓越的背影。或许是舞蹈演员特有的高傲
气质,她不爱说话,也不爱笑,脸上总带有一种忧郁的神情。在我眼里,她就像一幅名画,在让人为她的美丽感叹时,更为她丰富而神秘的内心世界着迷。我无可救
药地爱上了她,却又不敢告诉她。尽管我那时负责厂宣传队的活动,和依依的联系非常频繁,但为了避嫌,我还是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有一个星期
天,我吃罢早饭就去俱乐部帮忙。上午俱乐部没有对外开放,我进门却听到电唱机传出的音乐声和人的动静,循声一看,才发现舞台上有一个女孩在练功。是谁连星
期天也不休息,还来得这么早?出于好奇,我便俏俏走过去看了一下,原来练功的人就是柳依依。在做了压腿、倒立、弹跳、下腰、旋转等基本动作之后,便开始练
习单人舞。随着电唱机放出的优美旋律,从她时而舒缓、时而激越的舞蹈节奏与韵律中,我时而看到溪畔的孱孱流水,时而感到汹涌的惊涛骇浪。她的舞姿随着虚幻
的音乐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整个动作轻盈如风,柔软的身段如惊蛰后苏醒的一条白蛇,在晨光熹微中释放着整个冬天积聚起来的激情。舞姿非常优美。看着看着,
我不禁赞叹了一声,这时依依也练完了功,才发现我正在傻看她,就羞涩地说,是孟干事呀,让你见笑了。我说,你天天都坚持练功吗?她说,我从小学时就进少年
宫舞蹈班练舞,初中毕业考进了省歌舞团学员队,又训练了三年,现在一天不练就浑身不舒服。我说,你跳得真好,为什么离开歌舞团?她说,上面要精简机构,团
里没有编制,我们这些还没有转正的学员就成了牺牲品。我安慰道,到厂里一样可以发挥你的特长,咱们厂可有近万名观众喜欢你的舞蹈呀!她苦笑了一下。
文艺宣传队的活动时间每周三次,都安排在晚上。与柳依依在一起的时间我觉得过的特别快,也特别难忘。我的视线总是追逐着她,随着她的舞蹈而眉飞色舞,随
着她的成功而兴高采烈。她是舞蹈组的核心,舞蹈组的人都很崇拜她,而我更是把她看成宣传队的公主。柳依依是美丽的,总能给节目带来光彩,让人心动。跟随她
排练节目,对于我来说,就是艺术享受,所以每次活动时间我总是来得最早,在俱乐部舞台上焦渴地等候她的出现。倘若偶尔她突然有事请假来不了,我就感到特别
寂寞。 我对依依的爱与日俱增,却又不敢表达,只能郁积在胸,折磨得我寝食难安。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就着手给她写情书。这封情书写得很长,
整整三页。我记得用了几个晚上,绞尽脑汁、修改了十几次才写好。为了把情书写得真诚动人、又显得有文采,我从读过的诗词中抄了不少句子,通篇词藻华丽、饱
含激情,我读后大为感动,深为自己能写出这么好的情书而惊讶。为了打动她的芳心,最后还制造点悲情,引用了冯至的诗《无花果》做结束:“看这阴暗的棕绿色
的果实,从不曾开过绯红的花朵,正如我爱你,写下无数诗句,却从不曾真正爱过……”写完以后,我正要在信尾落名,突然犹豫起来,想起柳依依高傲的眼神,我
没有了信心,胆怯了。我害怕她的拒绝,因为我负责文艺宣传队的工作,不知道被拒绝后还怎么与她面对。犹豫了很久,我没敢在信上留下姓名,只在末尾写下了
“一个默默爱你的人”,便装入信封送到邮局投寄了。我希望她看信后能猜到是我,但又不能肯定是我,然后用某种暗示向我表明她的态度。 几天过
去,估计柳依依已经看过那封信了,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反应,观察她有无什么异常。每到活动时间,她照例出现在舞蹈组的活动现场,还是以往的样子,看不
出什么变化。我倒有些做贼心虚,眼光总怕与她的眼光接触,暗中却又偷偷瞅她,琢磨她的表情有没有与平常不同。或许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异样。
她看我时眼神中似乎多了些疑问与试探,让我不敢与她对视。她平时很少说话,但是那几天,她的话却比平时多很多,还常常没话找话与人开玩笑。我躲着她,尽量
缩在角落里不与她照面。但是她还是主动找过我几次,每次与我面对她总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的眼睛,而我总是回避着她的视线,生怕她从中看透了我的秘密。
有一天依依从省歌舞团新学来了一个新疆维吾尔族舞蹈,要我看看行不行。我躲避着她的眼光敷衍道,我也不懂舞蹈,你看行就行了。她执着地说,小孟,那怎么
行,你还是应该把把关。我说,那好吧。她就对着我一个人认真跳起来,舞蹈很奔放浪漫。我连说,这个舞蹈好,你带他们排练罢。她嫣然一笑道,那我们就排练
了,春节就可以演出。不一会儿,依依又捧了一套舞蹈服装找到我说,我还借了套维吾尔舞蹈服,现在就穿给你看看效果。说着就钻进了更衣室,不一会便换好装出
来了,还对我俏皮地扭了扭脖子。她本来就生得大大的眼睛、翘翘的鼻梁、白皙的皮肤,穿上维吾尔族服装简直就是个十足的维族姑娘了。我几乎看傻了,连说,太
漂亮了,太漂亮了!她对我深情地一瞥,说,你是说服装漂亮吗?我慌乱地说,人和衣服都漂亮!她羞涩地一笑,就扭头回更衣室了。 那段时间,为了
准备春节晚会,我带着文艺宣传队加班在俱乐部排练节目,几乎每天晚上都能与依依接触,本来有很多机会向她表白,可我都错过了。当时我很自卑,总觉得自己配
不上她,怕被拒绝后无法面对她,更无法面对宣传队。于是我就一直在等待,想把火色看准后再采取行动。就这样,我在夜里做梦,在白天退缩;夜里想得好好的求
爱计划,等第二天见到她时,一紧张全泡汤了,准备向她说的话就全不敢说了,甚至连看她都不敢正眼看,生怕被她看出了我的秘密。 有天晚上,政治
部主任来俱乐部观看宣传队排练,在听了我关于春节晚会节目准备情况的汇报后指示,过节不忘阶级苦,应该增加一个节目《白毛女》,让年轻一代都受受教育。我
马上找依依商量,她说,芭蕾舞剧《白毛女》难度太大,如果整台排演我们宣传队拿不下来,只能选一段来排演。我说,排演整台肯定不行,就选一段来演罢。我将
方案向领导汇报后,领导当即就同意了。定下方案以后,就开始选演员,喜儿这角色当然非依依莫属,没有任何争议,但是围绕大春该谁演的问题,舞蹈组的小吴和
大力两人争得不可开交,最后甚至打了起来。我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劝开,经过了解才知道这两个小伙子都爱上了依依,都想争取在《白毛女》里与她搭档演大春。我
暗中征求依依的意见,她不屑地说,两人的舞蹈功底都不行,半斤八两,随便谁上都一样,我没有意见。既然这样,我就让舞蹈组的成员举手表决来定,选谁是谁,
这样才把矛盾解决了。 宣传队里绯闻本来就多,争风吃醋的事件时有发生,依依漂亮出众,舞又跳得好,男孩天天围着她转,自然背后少不了流言蜚
语。宣传部长听到反映后,找我进行了严肃的谈话,他说,你一定要注意宣传队不健康的思想动向,抓好队员的作风,柳依依是专业院团下来的,舞技虽好但也沾染
上很多资产阶级思想,要特别注意她的表现。我说柳依依作风很正派,那些流言蜚语都是编造的。部长笑道,我并没有肯定说她怎么了,所以你也不必为她辩护,她
很漂亮,能歌善舞,你是不是对她动心了?我的脸一下红了,正想辩解,部长却冷冷说,小孟,宣传队是工人阶级的文艺队伍,绝不允许发生争风吃醋那些乌七八糟
的事,再出什么问题我就找你。这次谈话对我触动很大,我本来就胆小怕事,现在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扯经闹架的事虽时有发生,但节目还是在抓紧排
练,1966年春节除夕,文艺晚会在俱乐部热热闹闹地举行,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尤其是依依主演的两个舞蹈节目大受热捧。演出结束后,党委书记、厂长都上台
与演员们握手,祝贺演出成功。有厂领导的肯定,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我正准备带大家到食堂吃夜宵,柳依依突然将我叫到一个角落,神秘地对我说,小孟,我想问
你件事。我预感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心虚地望着她,忐忑不安地说,你说吧。她从包里掏出了一封信递到我手上说,一个多月前我收到了一封信,也不知是谁给我写
的,想请你看看。接过信,我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笔迹,心里就打起鼓来,以为她是拿信来试探我的,就慌忙地说,我不好读你的私信吧!她望着我说,没关系,我
就是想让你看看,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请你给我拿个主意。我哆哆嗦嗦接过信,假装看了看,就故意说,写得挺真诚的,可是这个同志怎么连姓名都没有留,他是谁
呢?依依盯着我的眼睛说,我要知道他是谁就不用问你了,信上写他常常看我跳舞排练节目,估计是身边的人,但宣传队的小伙子又写不出这样的文字,再说他们那
鬼画桃符的笔迹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我偷偷瞟了一眼依依,发现她正异样地打量着我,就想她肯定已经怀疑到我了,因为我的字她们也看过,就更紧张了,便支支吾
吾说,嗯嗯,那你怎么看?她说,这种信我收的多了,以前我对这类信根本不当回事,看看就撕了,但这封信不一样,写得很有文采、饱含感情,写信的不是个俗
人,就想知道这人是谁。我等了他好多天了,以为他最终会找我表白,或者悄悄告诉我他是谁,但至今他也没有出现。听了她的这些话,我心中暗喜,真想马上向她
承认信是我写的,但是,眼前立即就浮现出部长冷笑的样子,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定了定神,我干笑一声说,你那么漂亮,求爱的人能不多吗,别太认真了。她说,
这信不像是随便写的,所以我很认真。我说,人家或许是怕被你拒绝吧?她说,答不答应总得先弄清他姓什名谁吧,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表态呢?我装作局外
人一样劝道,既然如此,就再等等看嘛!柳依依异样地盯着我的眼睛说道,我咋觉得信上的字和你的字体有点像呢?我吓了一跳,连连说,哪点像嘛,哪点像嘛!依
依叹口气道,怪了,还有拿这种事开玩笑的?说着就从我手上将信抓过去,鄙夷道,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还追女孩子!接着便收拾起自己的东西,飞快地走出了俱乐
部。我慌乱地对着她的背影喊道,到食堂吃夜宵啊!她也没有理我。看着她的背影从俱乐部大门消失,我才猛然醒悟刚才是她给我的最后机会…… 春节
过后,文艺宣传队第一次活动依依就没有来,以后接着几次都没有参加活动,我到车间找她想问问情况,她也推说生产任务紧不愿与我多谈。柳依依不来,宣传队一
下就失去了凝聚力,昔日几个跟着她团团转的小伙子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无心排练新节目。想起依依拿着那封信找我的情景,我就悔恨得要命,曾想找她坦
白,告诉她那封信是我写的,请求她原谅,可是又怕她嘲笑自己,更让她看不起。有些机会一旦失去就永远失去了,自己酿下的苦果只好自己吞食,她已经对我有了
很深的成见,我只好默默承受了。没有了依依,我还留在宣传队有什么意思?就再次向部长提出了换人管宣传队的要求。部长思考了一下说,现在报纸上天天批判文
艺黑线,我看宣传队就暂停活动吧,看一段时间再说。文艺宣传队的活动就这样停了下来。 不久,文化大革命运动来了,有人写出大字报,批判宣传队
演出的节目有路线问题,要揪出幕后黑手,宣传部见势不妙,正式解散了厂文艺宣传队。从此,我就很少见到依依了,即使见面也不过是点头招呼一下而已。再以
后,我下放车间当了工人。那时,厂里秩序很乱,经常有武斗发生,上班的人很少,就更难见到依依了。在那些动乱的日日夜夜,见不到她,我倍感孤独寂寞,对她
的思念强烈到难熬时,我就又拿起笔偷偷给她写情书。因那时常常发生造反派乱拆私人信件的事,我写好后又不敢寄,只好藏在箱底。有时候,一个人独处时就翻出
来读读,我边读边想,文革结束后,我一定要把自己对她的爱大胆说出来,即使被她拒绝我也不在乎。几年后,社会渐渐安定下来,我被落实政策调入厂工会,重新
搞起宣传工作,又有了与她接触的机会。而这时,依依已经结婚了,我也有了家室。 后来,工会重新组建起了厂职工业余文艺宣传队,又将原来的文艺
积极分子召集起来,我又去找依依。她对我非常冷淡,推说自己年龄大了,不想参加宣传队,在我反复劝说后,她才勉强同意参加活动。但是,她已经没有以前的激
情。平时的训练活动她常常不来,正式的演出,她也不愿参加。有时去车间找她,她就推说工作忙;偶尔路上相遇,她明明看到我却会拐个弯躲开我;很多时候,她
都离我远远的。不久,我从朋友那里知道,她婚后生活得不好,几年后又与丈夫离了婚。或许这些都影响了她的情绪。知道了这些情况,我就更想接近她了。
为了点燃依依的兴趣,让她对生活重新燃起希望,我多次邀请她做职工文艺演出的评委,尽力将她拉到往日朋友的圈子中来,让她感受友谊的温暖。虽然依依总是
推辞,但最后她还是来了。这样我也就有机会接触她,与她在一起坐坐了。一次职工文艺汇演,她又受邀做评委,坐在我的身边。我们在看节目之余回忆起青春的岁
月。文艺宣传队的那些事情,既让人留恋又让人伤感。我说,那次看你练功,一身柔软得就像水蛇,你跳的白毛女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现在的舞蹈队,缺的就是
你这样的人才。她说,你也是懂艺术的,应该知道,艺术感觉都出自激情,没有激情是无法舞蹈的,我现在身心已经麻木了。借着灯光,我发现她的眼睛湿润了。我
说,凡事想开点,多与朋友们交流交流,我们都很崇拜你。说着就掏出了一袋零食请她吃。她接过零食袋看了看,惊奇地说,你也爱吃无花果?我说,爱吃,别有风
味。她说,冯至有一首诗就是写无花果的。我便朗诵道:“看这阴暗的棕绿色的果实,从不曾开过绯红的花朵……”她盯住我的眼睛惊讶地说,你还能背那首诗!我
说,这首诗写的很含蓄感人。她沉思道,其实无花果是有花的,花就隐藏在它内心深处。 有一天,突然听说依依退休了,我吃了一惊。在我眼里,依依
风韵依旧、魅力未减,还那么年轻,怎么就退休了呢?后来我去她车间问了问,才知道工人50岁就可以退休,她48岁提前办了病退,半个多月前已经离厂了。虽
然平时我们也不常见面,但毕竟在同一个厂里,总觉得她就在身边。一听说她从此就离开工厂了,顿时觉得黯然神伤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心被人掏走了一样。我还暗
自生了她的气,怪她连退休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自己一声。 转眼间几个月过去,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谁知有一天突然接到了她约我喝茶的电话。我
兴冲冲地按约来到茶坊时,她已经在小包间里坐一会了。见面后我百感交集,周身的血液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我埋怨道,你退休离厂怎么也不招呼一声,我们还没
有给你开欢送会呢!依依忧郁地说,转眼间就老了,想起来都伤感,真不愿意让这种情绪感染你们。我说,你还这么年轻漂亮,咋那样悲观,当初,你可是咱宣传队
的公主啊!她苦笑了一下,感叹道,哎,别提那些了!我说,你出去干点啥没有?她说,在一个少年舞蹈学校做老师。喝了一会茶,谈了些琐事后,她的脸微微一
红,忽然说道,小孟,有一件往事一直压在我的心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能把谜底告诉我吗?我顿时紧张起来,心跳得突突的,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眼睛。我想
她马上就要问我那封没留姓名情书的事了,多年的窗户纸就要捅破了,我既紧张,又期待,或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让依依知道这么多年我对她深深的爱,也算了却
一桩心愿,就说道,什么事你说嘛! 她注视了我一会,从包里掏出了那封信,递到我面前问道,你现在能告诉我,这封信是不是你写的吗?我犹豫了一
下,嗫嚅道,是的,我承认是我写的,对不起,我瞒了你这么多年。沉默了一会后,依依哭了。她哽咽道,我珍藏了一生的这份爱,到这时才知道出处,你太狠心
了。我狼狈地说,你当时在我眼里是那么骄傲,我每次想向你表白,可一看到你就畏缩了。依依说,骄傲是我的表象,其实我内心非常脆弱,非常渴望爱,而现实中
知音又那么少,当我从这封信里读到了共同语言去找你时,你却矢口否认躲了起来,将我放弃了!我默默面对着她,只有悔恨,一句话也说不出。她越说越激动,声
音也渐渐高了起来,你可能在心血来潮时一冲动就写下了这信,寄出去以后也就忘了,可我却被这封信苦苦折磨了二十多年。我说,其实我写这封信时也是很认真
的,这一生我真正爱的人就是你。她说,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甚至在我拿着信问你时还竭力躲避?我没有解释。过了好一会,她揩了揩眼泪,无奈地笑笑说,其实
我早知道这封信是你写的,虽然你没有留下姓名,但是你在字里行间还是无意留下了一些暗示,我在反复琢磨后就猜到可能是你。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对我挑明?依
依说,我等了你一个多月,也给你做了暗示,最后甚至拿着信问你,可你就是否认,我还以为你将信寄出后又反悔了,才死不认账呢!我说,当时宣传队几个小伙子
正为你争风吃醋闹得满城风雨,我们部长都发火了,我是怕再乱上添乱、使你受到更多伤害。依依感概道,命运真残酷,我们都走到幸福门口了,却又畏缩了,如果
我们都勇敢一点,以后又会怎样呢?我说,其实,除了给你寄出的这封情书外,我还给你写过好几十封情书,因为那是在文革期间怕被私拆,连寄都不敢寄出,现在
还压在箱底。柳依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愣愣地注视了我半天才语重心长地说,回去把那些信烧掉吧,人不能老沉醉在往昔的梦中。接着她就将桌上的信拿过来撕掉
了,然后说,我要忘掉你,也希望你忘掉我,我们与过去告别罢!我说,只怕到死我也忘不掉你!她说,我接受你的爱,只是我们没有缘分,好好珍惜你的家庭,明
天我也要结婚了,抱抱我罢!说罢就扑进我怀里。我忘情地搂住她,久久不愿放手,真想这一瞬定格成永恒。这是我们第一次拥抱,也是最后一次拥抱。 这次分手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依依了。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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