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心中苦

　　风，起了；雨，落了；夜，深了。
　　酣睡中，被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硬生生惊醒，一看是车间打来的，心里便忐忑：出问题了！赶紧接听，果然是露天行车坏了，必须马上更改生产计划。刻不容缓，匆忙穿衣洗漱，疾步赶往办公室，快速启动电脑……待一切处理完毕已被折腾的全然了无睡意。人在睡不着的情况下，躺着与坐着或者站着相比，是一种折磨，即便有疲乏的感觉。
　　一个人的时候是自由的，自由的有点孤单；一个人的日子是轻松的，轻松的有点无聊；一个人的夜晚是宁静的，宁静的有点沉闷。推开窗户，习惯性的伫立窗前发呆。瑟瑟的冷风裹挟着细细的雨丝，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地朝我单薄的身子聚拢过来，不禁打了个寒颤。怨女冯小青说“冷雨幽窗不可听”，我讨厌下雨，却喜欢看雨听雨，如同我讨厌狗，却喜欢吃狗肉一样。看雨，看的是即景，看天空雨丝优美的舞姿，看雨中行人无忌的脚步；听雨，听的是心境，细雨里淡淡的喜或浅浅的忧，暴雨下洗刷的快慰或担负的沉重……
　　窗外，是秋雨笼罩下万物萧瑟的景象。默哀般的树影里透过街灯昏黄的钠光，与路面滩滩的积水茫然的映照着，像是一块块破碎的玻璃，雨点洒落水中，画着一个个句号，偶尔有车辗过去，撕开两条长长的光带。喧哗和浮躁都随着这凄凄潺潺的秋雨，惨惨淡淡地沉寂下去，尔后被这幽幽深深的黯夜，彻彻底底地湮没，再没有了勃勃生机。空蒙苍茫的天空下，凄凉冷落的秋意里，都市的生活也随之黯然失色。一如终日劳顿的身躯，疲惫而又懒散地躺下，平息了白天的紧张和忙碌，停歇了岁月的靡拉和摧残，撂下了内心的困惑和梦想，悄然无声了。
　　下雨的日子对于多愁善感的人来说，无疑就是凭吊心情的日子。当心灵从慵倦和麻木中偶尔苏醒，思绪的潮水不可扼止地冲激久已冱涸的心岸，在风起雨落的时候，灰蒙蒙的天空，黑沉沉的乌云带来的压抑，让人悲凄无助。或许下雨的不是天空，而是自己的心境，任凭怎样的努力都无法排遣曾经淤积在灵魂深处的失意和孤独，仿佛被雨线拉长、拉长，随着雨水飘向未知的尽头。夜，在沉寂中透着迷惘；心，于淡定中掀起波澜。于是乎在这样的景象和心境下，欲望的帆降落了，攫取的船搁浅了……
　　总是在夜晚来临的时候，思绪便会泛滥，带着灵魂游荡。心清清，眼澈澈，梦潺潺……那些久远的无论是黯然的还是绚丽的过往都一一从记忆的深处渗透，有让人怀念不已的，有让人心痛不断的，有让人追悔不及的。曾经在那风雨如晦的日子里，在那运败金无彩、时乖玉不光的境遇中，在那噙着泪、焦着心的跋涉里，在生活上没有人可以依赖、心灵上没有人可以抚慰的彷徨里，处在人生最低迷的状况下，凭借着“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呐喊，于不骄不馁中坚持着走了过来。只有自己明白，那是心底最后的一道防火墙。走出来了，往后百废俱兴；陷进去了，从此万劫不复。只有自己知道，无论是彩霞满天或是残阳泣血，无论是春风撩人或是秋雨愁煞，无论是曙光将一切热情地绽放或是夜色将一切无情地吞没，都是心中忧伤凝固的画面。
　　人的一生就像是一片沙滩，走过的每一步，经历的每件事，都会留下清晰的脚印。那道曲曲折折的痕迹，记录着一生中的成长历程：欢乐的，辛酸的；平坦的，坎坷的；显赫的，卑微的；飞黄腾达的，日暮途穷的……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有些伤口永远也不能愈合，即便是强行用针缝合了，也永远会留下一个疤痕，永远都是刻骨铭心的痛楚。而周围那些触目惊心的针眼，好似一个个潜伏在身体里的病毒，一道道驻足在心灵上的烙印，渐渐地侵蚀着你的肉体，悄悄地吞噬着你的灵魂。谁也不知道会在哪一天就突然发作了，谁也不知道发作时会是怎样一种结果：失眠抑或失态？
　　每一个生命都会有着些许的精彩，却也有着诸多的无奈。人生下来就是注定走向死亡的，这中间的路程就是辉煌和陌落交替的过程。宋代田园诗人范成大有名句“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需一个土馒头”，这也是《红楼梦》中妙玉最喜爱的一句话。这句话的意思谁都清楚，道理谁都明白，悲哀的是处在世俗中的人们往往忽视平凡，景仰伟大，有几个不痴迷于红尘幻象之中？有几个不留恋于数字得失之间？有几个能真正没有遗憾？有几个能真正远离烦恼？即便是妙玉那般悟性高自以为看破生死而自称是“槛外人”也终是看不透，否则也不会带发修行，弄得个“僧不僧，俗不俗，男不男，女不女”了。
　　有道是“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生活在这个纷繁复杂的尘世，不可能没有纷扰，不可能没有烦恼。人生再怎么精彩的人，生活再怎么光鲜的人，毕竟是凡胎肉身，面对红尘起落，生死劫门，也会有无奈的时候，何况那些终日在尘世间奔波着，早已伤痕累累的槛内人呢？只是，做弱者，多半是不得好活；做强者，也许会不得好死。例如远古的千年词帝李煜，现今的顶级巨星张国荣都不是善终，然而，只有人为了好活争做强者，没有人为了好死抢当弱者。
　　忽然想起李煜的《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由此可见，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我时常斟字酌句，却写不出一篇杜鹃滴血的文章；我曾经游山玩水，却赏不到一处痛哭淋漓的风景；我一直虚位以待，却遇不着一个赏心悦目的人。我在抱怨我的花不开，别人在抱怨我不肯低到尘埃。这究竟是我不堪还是别人不才？此刻，寂静的暗夜里整座楼层听不到一丝响声，看不到一线灯光，只剩下一片黑色的帷幕和内心的躁动。就这样傻傻地站着，痴痴地想着，直到腿一阵阵发麻，才猛然意识到现在全世界怕是就我一个不眠人在这样的深夜里兀自听风听雨吧？
　　风，仍然在刮；雨，仍然在下。风起，风舞，风在飞扬；雨落，雨洒，雨也惆怅；夜深，夜静，夜更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