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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可市的冬季向来来的早,仿佛昨夜还是深秋的落叶纷纷,清晨起来却已经是冷冬的萧瑟了。空气里弥漫着冰冷,街上的行人明显少了许多。寒冷的季节,大家
总不情愿出门,即便是必须要将身体探进这冷冰冰的冬天里,也定是要加紧步伐,早早地钻进目的地厚厚的墙体掩盖的建筑中的。 张满本是不想出门,况且已经是晚上了,可是工头说了是临时加班,要是不去自己就得卷铺盖走人,他也就没的选择。脸上的憨容还没有恢复,他就径直跨上了那辆破旧的摩托。
这辆摩托已经跟了他三年,要不是生活拮据他肯定不会到现在还留着它。每一次跨上这辆摩托,他都会恶狠狠地骂一声,骂的什么旁人听不大清,好像那声骂只是
在喉咙间滚动的。张满其实也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而至于这辆摩托,不仅破旧,而且没有车牌。这里是在郊区,而且去往工地的路上大都是小道,并没有交警或者监
控探头什么的,所以一直以来也都相安无事。再者说了,上个车牌又是一笔开销,张满可不愿意搭上这笔钱。 夜深了,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各户人家大门都是紧闭的。张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围巾在脖子上又绕了一圈,然后缩着头快速奔驰在树木遮盖的小道上。
现在的他还是一脸的睡意,骑着车几度闭上双眼。最近他真的是太累了。他想好了,再有几天,拿到工钱后就离开工地,拿着这些年来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去做些小
买卖。自己做老板,免得看别人嘴脸,那样太累。还有,自己做买卖,想做就做,想休息就休息,一点不强求,图个温饱就好,人不能因为金钱而葬送了自己的快乐
和自由。 他点上了一根烟叼在嘴里,然后猛踩了下油门继续风驰电掣。 那一段路他几乎都是半眯着眼开着的。的确,这条路他跑了三年,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况且平常时节根本就没有人走,所以他也就大着胆放开了跑。 冷冬的晚风依旧劲厉,张满不自觉地越开越快,只为了能尽快赶到工地。大意的他只顾朝前冲,只知道平日里这条道上不会有人行走,于是他也就忽视了在十几米开外小心翼翼地行走着的一个女人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 车子的速度很快很快,但等到张满意识过来的时候,摩托已经将那个女人撞出了几米开外。 她的惨叫声惊醒了张满,可是一切都已经太晚。张满只看到她倒在血泊中,完全不能动弹,甚至已经看不出任何生命的迹象。旁边的小孩则疯狂地跑向女人,跪在一边,双手沾满了鲜血。因为恐惧,因为悲伤,小孩哭得肝肠寸断。 张满完全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他从没想过自己竟会这样终结一条生命。可是,那一瞬间,他想到的不是要将那个女人送到医院,也许她还没有死。他只想到的是要赶紧逃跑,因为他害怕自己会因为这个而被送进监狱。 于是他毫不理会眼前的一切,只是迅速踩了油门试图逃离现场。可是开出没多久,他就又突然折了回去。他把身上带的所有钱扔给了小孩,三张百元钞还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始终拿围巾紧紧包住自己的脸,他害怕小孩记住自己。 这之后,他没有再去工地,而是回到原来租的那间屋子里,收拾东西连夜搭乘火车逃离元可。 对于这一晚发生的一切,他庆幸没有人证,没有物证。离开的时候,他曾想过那个小孩要怎么办。可是,恐惧已经让他完全乱了方寸,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进监狱,而至于其他的,他真的无暇顾及。 那一夜之后,他到了离元可市很远很远的地方。之后的生活中,他总是很小心翼翼的,生怕哪里出了一点错便会让人发现自己当年做的那些事,就好像身边的人都亲见过当年那场车祸般。 靠着这些年攒下的积蓄,他在新的城市里开起了小饭馆。饭馆不大,刚开始的时候生意也不是很好,只是够维持生计。 但在饭馆开张的第五个年头,饭馆的生意已经很红火了。张满也已经成家,可是夫妻两个人也显得有些应付不来了,于是他在门口贴了招聘启事想找个人来帮忙。 没几天就有一个年轻人来了,张满也没什么大的要求,能吃苦耐劳就行。简单询问了几句,年轻人就被留下了。 “出来找活干家里知道吗?”张满随口问道。 “我家里没人了。”年轻人低着头在刷着盘子,也像是漫不经心地答着。 “没,没人了?” “爸妈都不在了。”年轻人仍然低着头,语气里仍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咋了,病的?”张满进一步问道,莫名的涌起一股子的同情心。 “我出生时我爸就丢下我和我妈了,我十五岁那一年妈妈被一辆摩托撞死,至今都没抓到凶手。”说到这里年轻人终于抬起了头,但只是看了一样张满就又低下头去。 摩托?车祸?张满心里咯噔一下,他开始有点害怕了,试探着问年轻人是哪里的人。 “我是元可人。” 那一瞬间张满意识到这很可能就是自己当年那场车祸中的男孩了,若真是他,按理也该有这么大了。可是,他不敢相信,他要完全的确定。于是他假意要帮年轻人寻找真凶,让他讲出那场车祸的完整过程。
结果正如他之前所料,与五年前的那场车祸完全吻合。因为现场的证据有限,到如今元可市公安局都没法破案。当年他逃跑之后,那个男孩,也就是面前的这个年
轻人,痛苦着守到天亮,直到有人路过,让人家帮忙报了警。他的妈妈是他唯一的亲人,她走后他无依无靠,万念俱灰,目睹着警察局料理完他妈妈的后事之后他就
悄悄地走掉。利用张满扔下的那些钱他度过了最初的一些时光,后来便开始到各处打工,凭借这些一直维持到了现在。 “你想找出那个肇事者吗?”张满小心地问道。 “当然了,”年轻人攥紧了拳头,手背上暴露出一条条青筋,“我要把他送进监狱,要他死!”说话的时候年轻人脸上的表情是凶狠的,满是仇恨,看的张满忍不住有些后怕。 “老板您知道是谁做的吗?”年轻人问道。 “不,不,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张满赶紧答道,“你继续洗碗吧,我会帮你多留意的。” “谢谢老板。”
张满踉踉跄跄地离开,心里五味杂陈,想着这莫不是命里注定。自己逃避了五年,如今年轻人竟找上门来。其实这些年来自己虽然一直在逃避,但是内心却深受煎
熬。他时常梦见那场车祸,梦里男孩后来也因为饥饿而死去。这个梦境几乎每一晚都会上演。所以,他害怕睡觉,害怕晚上。他千万次试图回去自首,可是他真的没
有那种勇气。他只知道监狱是个可怕的去处,可他却不知这种内心的折磨同样是种可怕的惩罚。 如今男孩还活着至少能减轻他的一些负罪感。那一个晚
上他想了很多,妻子的问话他都听不进。他在思考究竟要不要将真相告诉男孩知道,那样的话,自己会怎样?男孩会怎样?而妻子又会怎样?在妻子的眼里,自己一
直是个正直的男人,如果今天让她知道自己当年犯下的那些罪行,妻子会不会离开了自己?这是他害怕的。他爱妻子,真的很爱,所以才会这样害怕失去她。
接下来的几天,他尽量避免谈到诸如摩托、车祸之类的词汇,还是故作镇静地同年轻人谈话。可是,渐渐的,他发现自己根本坚持不下去了。越是面对这个男孩,
越是会想起当年那些事。他想过辞退年轻人,可是拿什么借口?再者,当年自己就已亏欠了男孩,如今他好不容易找到可以糊口的工作,而自己又要赶他走岂不是做
的太决绝?他不知道究竟要怎样做。而这些痛苦,他又不敢对妻子述说,因为他怕妻子对他失望。 那些天,他越来越憔悴。夜里翻来覆去,考虑了很久,他终于决定了,他不能再逃避下去,但他也没有勇气去到监狱。他要用下半辈子广做善事,广积德以冲淡自己的罪孽。 他把饭馆给了年轻人,而却骗妻子自己是可怜年轻人那般凄惨的身世。妻子是个很善良的人,没有反对。而对于年轻人,张满怕他拒绝,只是说暂时交予他经营,自己和妻子要去旅行,会是很久的旅行。于是,年轻人也便不再拒绝了。 从此以后,张满不再有富贵了。他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在另外一个地方又开起了一家饭馆,而饭馆所得,全部用于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那以后,虽然生活清苦,可他感觉到这些年压在自己心头让自己无法喘息的大石似乎落地了。也许,他早该面对这些现实的。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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