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离开时,短袖轻衣,因下着雨感觉凉意。而今时回来,天已晴,依然薄衣浅衫,却不见烦热。北方的盛夏总是迟些的。却是那天离开时的那场车外密雨,不期然的想起那个盛夏的江南,想起,也曾经这样坐在车里,而车外是雨水漫窗,前路迷蒙成垂垂雨帘。
那一次,是雨中相送的一程路,这一次,是雨中离开的行程。相送,那时知,再无归路。离开,这次安然的知道,我会回来。手机的屏上是一句话,不知是谁留给谁的,被制成了图片可以成为每一个相知人的背景。“宝贝别哭,看,我们是一样的孤单。”翻转来回,正因越发知道什么是自己的孤单,是以,远离了那么多或远或近的相识与相遇。
可是,我还是无法淡忘那个夏季,江南的盛夏那样静谧,那样热灼中带着清凉,绿意油然,雨水悠淡一如清清荷塘。一句浅浅的邀约,我却知道我不会再复踏而行于那里,可是,那一夏的江南,那与北方全然不同的盛夏,在记忆里永无青稚毫不见苍颜,伫候如女子淑娴,只等着一迹素履再将它走遍。
今夏,早早买了白布鞋,轻闲的时光里,它是最好的伴。发随散,身着简衣,心若素,于是,正适了穿着这样的鞋子,一步一行,净如晴空,朗如阳光。始终遗憾,未曾以这样的身形让你看,许是,世间始终有注定的素样孤单。
若清履入山巅,那黄帝的祭天之处依然可见太极的玄妙似与天接,祭坛有泉细细喷洒,给远古的传说添了一份现代的凉意离隔。那时的青果依然可以擎在手里,是你的采摘而我的不愿扔弃。那时城墙般及腰的石砌依然立在身侧,挡着我的恐惧,让我看遍周遭的绿树蓬丰,再扶石作杖,看咫尺可触的天,晴雨无忌。乌云带着责怨的沉郁之色袭来,也只当一层浅浅的凉衣罩身。那一时,大抵我只以为,我是那陌上轻步而与你相遇的桑女。
若清步在桥上湖边,仍有咿呀的吴侬软语,有风荷过塘,有胡弦缠耳,有白昼里的并行,还有暗色里的相牵。白布鞋,是断桥上的一片雪,夏里融在那里,再不会移开。白布鞋,是塔前的一步轻迈,车上下来,走到你的面前,走到载了世世承诺的塔前,塔不倒,相遇便不拆。那个清晨,那个午后,跑跳或是轻走,都不过是,一路无声却甘愿的跟从。
心事与素履一样清软,来到寺间。佛门清净地,心因佛慈而柔软。那个凿石子而楔径的僧人还在吗,那寺院中红火火的许愿烛还猎猎扑扑的燃烧不断吧,那一束束檀香还带着世人的手温袅袅在佛前。再撩一下坛中水,再端详一番瓮中莲,再环抱一下古树,再听一听木鱼钟鼓声,抬头望一望,突然明白佛意达天,或比天还阔,厚施于世间。白净的鞋与心同色,似回到无浊的童年,有你没你,有他没他,有我没我,这世间,大都无妨,无论因是什么,澈悟是最好的果。
或再立于千年梅前,梅身依旧健然,梅枝依然婉行于墙上。或许它立于寺间佛前太久,是以懂得,曲曲直直共生,坚强与弱质常常相裹。夏时,梅叶并无特别,小小的叶,绿意不带迫人的浓郁,谁能看得出这样疏闲若娇女的梅竟已有了千年的心痕。我以一双白布鞋来梅地,是否也恰如一梅叶,众生中的一点平常,只是,比旁人多了向往,向往冬天的雪间,有梅开若红若粉,我的笑若梅,而白布鞋是梅间的一个个清晰的脚印,无杂无扰,全然负着我的心重,此生的江南,自此完整。
或在有你的那间院里,如孩子般白布鞋轻站,除了贪婪的嗅一嗅千年的塔间远送来的风,别无所愿。斜可作山,仰可作月,脚尖轻点,我还可作蒙蒙烟雨,用白布鞋画一个不急不躁的盛夏,许给自己,许给多久多久之后的你,还有停停走走与我逗玩的岁月。
我的盛夏依然在北方,我熟知它的性情,那短短的几日燥热,似可以将白布鞋烤化。我会用微微晒黑的脸继续笑着在灼热里孤单,热阳会誓将孤单搅乱,让我试试它的火烈荼毒有多可怖。而我只需低首,白布鞋会在我眨动的眼睫下播放它的影片。发可华,颜可苍,它与江南的那场相遇,却永远清疏如水,幽凉如沁。于是,我不怕盛夏,就如,我不怕孤单。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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