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中,经历了十九个十月,却从未有一个,如今年的这个十月般,令我难忘。草原上花花草草的繁茂,一如往年,那些沉甸甸的小果子,羞涩而隐秘地藏匿起来,而原来绿意胭胭的叶片,在冷风中萎蔫,是的,风从北方吹过来,好久了,带来冰冷的气息,在每个晨起的草原上,洒下一层晶莹的白霜,也在我的心里,落下凉薄如霜。
十月,是草原上丰收的时刻,牛羊肥壮,马骡成群,也是快乐的节日。晚上,我随着族人在草地上,庆贺长生天赐给我们又一个丰收。点燃的火堆放射出红炯炯的亮光,照亮了他们欢喜兴奋的脸,红红的火光,映衬红黑的脸膛,他们用大碗的果酒,点燃自己内心的喜悦,也引爆自己的欢乐,她们则用悠长的歌声,倾诉着生活的美好,吐露着内心里的幸福。歌与酒合奏,劝酒敬酒与高歌低吟交织成欢乐的海,大人与孩子的喧嚣直透长天,男人与女子的调笑声传十里。起舞弄群影,所有人都忘记了今夕何夕。
围在火堆旁边,我看着他们的欢悦与激情,流下了泪水,想要大声地哭一场,却不想败了别人的兴致,只能任凭泪水静静地流淌,注视着燃烧正旺地火堆,听任两行泪水流下脸颊,在他们的欢纵里,我是伤痛与凄楚。当欢歌笑语把我包围的时候,心却如在黑夜里,如在冰窑里,如在苦水里。想起你,在远方,不知过的怎样。
那个陌生的地方,听你说起过,叫苏州,离我们科尔沁草原,有几万里之遥。纵然是风,也捎不来彼此的音讯,纵然是云,也飞不过万水千山,而你走之后,一无消息,更令我纠心不已。十月,当草原上风沙大起时,你在那里,会不会感受到冷洌的凉风,十月,当草原上花果茂盛时,你在那里,会不会观赏得到绿叶婆娑。十月,当我在草原上,孤单流泪时,你在那里,会不会笑意暧暧,如春花盛开。相识时那眼泉水,还在奔流,细细地溪流依然奔流如往昔,你却在几万里之外的苏州,余下我一个,在广阔的草原上,独自泪流。
夜越来越深了,他们敲起锣鼓吹起喇叭,欢歌与笑语的伴奏里,他们手牵着手,跳起了草原舞蹈,我站在一旁,踌躇着想要离开,不愿让别人看到我眼中的泪水,也不想让她们探知我内心的伤痛,只想回到我的毡房里,让浅啜与泪水随意奔流。刚要转身,却被一只手拉住了衣襟,我回过头,是那个汉子,他曾在大风雪的夜里,帮我找回了羊群,他曾在大风沙的天气,帮我修好了毡房,我看见他两只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火花,他双手捧着那把镂空雕花银匕刀,递到我的面前。正在舞蹈欢歌的人群安静下来,他们静静地注视着草原上,千年不变的仪式,爱她,就把自己的配刀送给她。爱他,就把自己的玉佩送给他。而我,却惶恐起来,他真诚的眼睛,紫红的脸膛,令我不由得逃在一旁。我的玉佩,早已经送给了你,而你,远在万里之外的苏州。我只有逃在一旁,看着他无比尴尬地收回了配刀,看着他往嘴里猛灌了一通烈酒,看着他如疯如狂地跳舞,我的心里,是温暧地伤痛,还君明珠双泪痕,恨不相逢未嫁时。
感谢你在这个夜里,如此关注我,当众人的欢腾如风般飘散在耳边,当众人的喜乐如风般掠过眼前,你伸手,想将我从孤单的苦海里拉出来,你想让我拥有与他人一样的悦乐,感谢你在这个十月里,为我作的一切,不是不想快乐,而是难以快乐,没有他在身边,这些众人的喜乐,与我无关,没有他在身边,我只有把自己放在独苦中,无人拯救。
窗外的夜色,阴晴不定,狂风从遥远的北方袭来。将我毡帘掀起又扯开,也将我的心扯乱,听着狂风的响声,我觉得自己就是草原上的一株小草,没有你的护佑,我只能随风俯仰,站立不定。我听到风刮过草原,发出的嘶吼,也听到草叶在风的逼威下,无奈地低首,有沙粒拍打着我的皮毡,噼啪作声。坐起身,慢慢地看着这个十月流逝,你离开已经二十七天,草原上的天气,渐渐冰冷,我的心,是不是也要如虫一样,变得僵化硬冷,是不是也要如虫一样,终将蛰伏于地下。
苏州会是怎样的花红柳绿,江南会有怎样的风光旖旎,我难以想像,也无从惴测。我只是想高高大大的你,离开了草原上的奶酪与果酒,离开了草原的花香与繁叶,你会不会觉得孤寂,大雁可以来回南北的迁移,那是他们的宿命,而你呢,也能像大雁一样迁移吗,我觉得,你只是一棵树,生在草原上,长在草原上,草原的风雾雨露,草原的尘沙云霾,是你不可或缺生命元素,抛弃了草原,你就会像莲离开了水,就会像叶离开了树,那么而今,你在苏州,过得还好么?
十月的风沙,将整个草原,渐渐拉入冬季的冰窖,草枯花谢,果实萎地。当草原上的一切,尘埃落定时,你在哪里的天空下?你那里是艳阳高照,或是阴霾满天,你那里是花香遍地,或是花落草枯,你是欢悦喜乐,或是伤痛凄迷。我都不知,我只是立于科尔沁草原的毡房里,在这个风沙肆虐的午夜,默默祝愿,愿你,早日回到我们的草原,早日回到我的身边。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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