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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天空是否是旋转着的?很多时候,我都在心里这样默默地问自己。也许是当时我跌了一跤,在倒地的过程中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巧妙的旋转,就这样,眼睛所接受的信息传递到大脑,意识突然被点亮,复杂的精神网络迅速地构建成两个闪着亮光的大字“旋转”;也许是当时我无意中望了一眼天空(我经常这样做),看见一直掉队的鸟独自徘徊,就是这种下意识的行为,却先于我为我自己选择了独特的视角,那只鸟永远也不会知道它曾经成为我判断某种运动的参照物,它成了记忆中无法抹去的一点,微不足道的一点,它相对于我而存在了。 泥土散发着独特的清香,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染成了绿色,看来把“仿佛”这两个字拿掉也不为过,空气的的确确是绿色的,是那种蔬菜普遍具有的绿色。我是否要为脚下踏着的土地命名呢?这是在地球上吗?这是在宇宙中一颗行星上吗?生存的迹象活生生地摆在我面前,可我没有勇气把这称之为是我熟悉的那个星球,我不想、更不愿意把我已知的概念灌输到这片尚未被我命名的土地上,我心想,干脆就接受现状吧,我不妨做一个旁观者,就像湖边钓鱼的人,所谓的自我就是一根钓鱼竿,我静静地坐在湖边,就算倒霉的鱼吃了我的鱼饵,我还是置之不理,一切都会自动发生,无需我介入什么。 我知道现在是黄昏,我尽量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崭新的人,这种崭新是建立在对世界保持距离,而不是像一个充满好奇的孩子一样去拥抱世界。崭新的云彩,崭新的风,还有崭新的视野。我知道那团火球是太阳,那个倨傲的发光体,我突然对它有一种批判的态度,我觉得它既专横又缺乏自知,总是生硬地将自己摆设在天地之间,与其说是在燃烧自己以供养万物,倒毋宁说是在抬高自己以审判万物。我知道黑夜马上就要来临,不是这样吗?黄昏之后不就是黑夜吗?这是一个自明之理,无需任何人解释,突然间,我觉得自己在跟自己较劲,我总是摆出一个事实,然后再用质疑的口吻向自己提问,结果,我就像一个违反了物理规律的人一样,是自己把自己推向沼泽。当然,活在一个不是由现有物理规律支配的世界也未尝不是一种探险。黑夜之中,天上会有繁星点点,还会有阴柔气十足的月亮,这些我都知道,接下来呢?接下来是黎明,你会看到东方露出鱼肚白,星星和月亮像被用橡皮擦掉一样消失不要见了,温度渐渐升高,人们经过一夜的睡眠并没有显得精神焕发,而是不断地咒骂着闹钟,眯缝着眼睛,然后拿起衣服不情愿地穿在身上,别管怎样,自己的这一天总算开始了。人人都可以描述出世界的大体规律,这是世界对我们的改造,也是活在世上强迫接受的东西。 西红柿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微笑,我想仔细地品尝一下这种红色的微笑,它比孩子的微笑显得深沉,又比成人的微笑显得纯真,或者换句话说,它比动物的微笑又显得更有人情味。我仰头望着那些数不清的西红柿,简直可以把它们形容成从博物馆运来的艺术珍品,晶莹而剔透,光滑的外表如水银一样反射着圆形的光,光芒,让我更多想到的是一捆捆稻草,无数支会发光的箭悄悄隐藏在集体之中,各司其职,在接触到西红柿表面的一刹那,所有的箭头都被削了下来,这是本质发生了变化的过程,一种无声的进攻和退让,但呈现在眼前的却是那些零碎的、类似于碎鸡蛋壳的光芒。坚固的外壳是不会起什么波澜的,除非有某种液态的东西附着在上面,这让我想起了一滴水滴在剑上的情形,冷酷的面容被水的梦幻所融化,看上去不太舒服的视觉印象。 在热带雨林里自由地奔跑,你的影子会被参天大树反射,跑着跑着,最后你消失了,不是消失在某人的视线中,而是你被吸收了,被一片神秘的浓荫吸收了。 嘈杂的音乐在我舌头上蹦蹦跳跳,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一天以来水米未进,此时已经是饥肠辘辘了。有没有人是以音符为粮食的呢?对于一个流落在异国他乡的人来说,山珍海味有时候倒不如一首思乡之情浓郁的歌曲更能抚慰空空如也的肠胃,音乐里的激情有时候能让人彻底地忘掉自己。我幻想着自己正一口一口地吃着美妙的音乐,道路高低不平,我不得不随时调整脚接触地面的姿势,可是效果并不太好,还是是不是地就要跌倒在路上。高粱地里钻出一只黄鼠狼,从小到大我想每个人都应该对它耳熟能详,可亲眼看见它却绝非易事,有些事物就是这样,我们再看见它之前早就在想象里构筑出了它的面貌,可当亲眼所见的时候,却发现实际看到的与我们的想象实在是相差甚远。黄鼠狼的出现打破了持续了很久的沉默,我突然缓过神来,抬起头向四周打量了一番,高粱已经长得很高了,我矮小的身躯无法越于它之上而看得更远,在层层叠叠的高粱叶子包围之下,我就像一只在花朵里采蜜的断翅蜜蜂。 一根根鲜绿的黄瓜在微风中向我点头,顶端小小的黄花已经枯萎,我仿佛能够闻到它们特有的清香。我告诉自己,在孤独的时候一定要把所有事物都想象成和人类一样是有思维和情感的,甚至它们也具备直觉,黄瓜正是预感到我的来临才在昨晚成熟,它们把我当成闯入这片无名之地的友好的外来客,说不定它们还会说几句寒暄的话,用来打消我心中的恐惧和疑虑。绿色的皮肤瞬间苍老了许多,我用手轻轻抚摸它们,觉得就像抚摸一双双饱经风霜的手一样,这种感觉再配合着黄昏的沧桑,给我一种只身处于沙漠中心的感觉。 那里有一棵白菜,一棵象山一样白菜,翡翠绿搭配着浪花白简直是巧夺天工的艺术珍品,我从它的根部沿着叶片边缘一步步地向上攀登,不出十分钟就已经凌驾于那片高粱地之上了,远处是银白色的山,像一头头卧倒的大象,残破不全的风筝斜插在一颗银杏树上,看来在我之前也有人光临这里。 梦的边缘还是梦,水的边缘依旧是水。不知什么正悄悄发生转换,卧室里,孤独的转椅,曾经一幅油画突然从墙上脱落了,那是一幅风景画,画着湖畔雾蒙蒙的天气,那是一幅能让人得到极大安慰的画,停在岸边的船,你的视觉所拥有的魔法让你感到它是在上下颠簸,你多愁善感的心开始被触动,你觉得那艘船就是你的化身,你是孤独的使者,你想诠释孤独,你高傲地认为你比谁都有资格对孤独大发评论。你可曾想过,假如孤独离你而去从你身上会发生什么? 金黄的南瓜迷蒙了我的视线,我分不清是叶子形状的影子还是影子质地的叶子在我眼前飘浮,这些南瓜可以蒸着吃,还可以做成南瓜饼,我想象着经由一双巧手做成的南瓜饼放进热油滚滚的锅里,我想起了那个阴天的下午,那个时候我遇见了阔别多年的朋友——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从此,我的印象就把她和阴天捆绑在一起,无聊的时候我就想象着关于她的一切,我可以虚构出很多关于她的故事,我把它想象成摘草莓的女工,想象成一位英语教师,或者想象成我未来的妻子。偶然事件无疑是时间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打了一个完美的结,它也可以是一个漩涡,扰乱了生活的正常秩序。 我继续往前走,我知道自己还会看见很多蔬菜,尽管我并非素食主义者,但在这未知之地的旅途中,我会始终和蔬菜为伴。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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