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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北风在天地之间呼啸,这是一个让人不得不断绝希望的季节。一段时期以来,我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秋天就站在那里,我在过好自己生活的前提下与秋天为伴,可是转眼间,我又变成孤零零一个人了,仿佛秋天作为我的朋友突然扯掉了平时穿在身上的风衣,化为一阵清风离我而去。 走在孤独的大街上,我真为我的决定感到无地自容。作为一个对自己家乡充满厌恶的人,我很早就下定决心远离它,记得那是三年前的冬天,我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决然地收拾行装,踏上了去异乡的火车。当时,父亲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只是偶尔提醒我要带好随身的东西,母亲一边为我准备东西,一边把已经遭到破坏的衣柜里的局面重新收拾一下,对于我的出行她倒并没做过多的介入,原因是她对自己孩子的性格是了如指掌的。 我踏上火车,对未来并没有太多期望,或者说,我是一颗炮弹,这颗炮弹借助对家乡的厌恶这种动力发射了出去,至于它的飞行路线和落脚地点则完全有命运决定。刚来到这座小城的时候,我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自己在错误的时间来到了一个错误的地方,我内心深处开始有了恐惧感,但我并不完全对自己承认这种感觉,而是时时刻刻用乔装出来的乐观态度来与这种感觉相抗衡。我在郊区租了一间房子,一室一厅,月租三百块钱,幸运的是,没多久我就在一家杂志社找到了一份编辑的工作,就这样,生活以一种平淡的方式展开,从而步入了正轨。 一天傍晚,我像往常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由于是隆冬季节,街上行人不多,家家户户都忙着做饭,灯光照亮了不平坦的街道,我就在这斑斓的色彩中间独自回家。当我路过一个街角的时候,突然,不知什么东西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只觉得面前黑乎乎一片,当我凑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女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此时像刚刚发光的白炽灯一样紧紧盯着我,我狐疑地皱着眉头不知该说什么。 “先生,求求你,帮帮我。”她的声音嘶哑且充满哀伤,我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地狱里的乞讨者的形象。 “帮忙?我能帮什么忙?” “来,您看,”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双手抬到我面前,我暗暗吃了一惊,原来她手里捧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先生,这是我的孩子,您看,我的孩子,他刚刚来世上不久,说出来您可能不信,他是我在厕所里生出来的,真的,就在一个星期前,当时我在街上流浪,就这样,挺着大肚子,凡是路过的人都会看我几眼,我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虽然我没读几年书,但猜测别人心理的能力还是有的,就在那晚,我的肚子突然疼了起来,我知道自己要生了,就跑到厕所里关上门,我们女人天生就知道某些事情,当时我躺下来,剧烈的疼痛已经让我都要休克了,但我还是强忍着疼痛把孩子生了下来,然后我用牙把脐带咬断,用力弹了弹孩子的脚底,当我听到一声哭叫的时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先生,这就是我要说的,您看,多么好的孩子,可是,可是,请您原谅,我说话总是颠三倒四,这是一个好孩子,一个健康的孩子,但我不能抚养他,我无法履行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先生,正如您看到的,我不像某些父母一样可以忍心抛弃他们的孩子不管不问,我只想把他托付给一个善良的人,让他帮我把孩子养大,先生,这就是我找您的原因,您看,您能不能帮我完成我的这个心愿。” 在她说话其间,我一直看着面前的这个小生命,他想必是睡着了,本来就缺乏表情的脸此时像是打了麻醉剂。女人说话的时候身体一直在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情绪激动,我感到一种病态的紧张,我觉得她身体的某个部位肯定正在发生每况日下的改变,死神在冲她招手,一条黑色的道路正在她面前延伸。 “对不起,我想我不能答应您的请求,您还是找别人吧。” “先生,一开始谁都会这样拒绝的,但您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呢?” “我觉得我不用考虑,以我现在的情况,我自己的生活尚且只能达到温饱,我顾不了那么多,这确实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真的,非常可爱,但我心有余却力不足,您还是找别人吧。” “先生,我不要求您给他多么好的生活,我也没有权利要求,我只求您在尽可能的水平上把他养大,仅仅是养大,至于将来怎么样,那完全是您的选择,我只求您让他能够活下来。” “对不起,女士,实话跟您说吧,就我现在的状况而言,让他活下来都是一个难题,您还是另请高明吧。”说完后,我就离开了,她也没有再阻拦,我不知道她当时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但我却完全可以体会得出,我急匆匆地走着,却总是想回过头去看她一眼,毕竟,我刚才的出现对那对母子来说是一个希望,可此时此刻,他们的一个希望却自行熄灭了,这对他们来说应该又是一个打击。 回到公寓之后,我打开电视,没有脱外套就躺在了床上,耳畔还是不是地回响着那个女人刚刚说的话语,电视画面一个接一个地从眼前闪过,突然,一则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原来,最近一段时期,由于太阳的某种特殊活动引起了地球上许多地方出现了类似于极夜的现象,很不巧,这种现象在我所属的地区也将发生,而且就在明天,换句话说,从今晚开始,明天一天都将会处于黑暗之中。看到这则消息后我没有任何反应,这是连我自己都惊讶的,画面中,女主持人用安慰的口吻解释说这只是一种正常的自然现象,而并非是世界末日。我换了一个又一个频道,每个频道上都播送着无聊的新闻和广告,实在是无聊透了,屋里还是那么冷,我索性关上电视、关上灯、脱去衣服进了被窝。 当我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黑暗,我定了定神,看了看表,时间是早晨的八点钟,看来科学的预言是没错的,整个世界果然是处于极夜之中。我起床穿好衣服,快速地洗了脸刷了牙,然后出门,我很想亲身领略一下外面的环境,很想知道这不同寻常的黑暗带给我们的是什么。 整个世界是平静的,当代发达的媒体传播网应该早已把消息传到了千家万户,人们需要做的仅仅是摆脱不必要的恐惧去适应它。冬季清晨的黑暗,类似于极夜的黑暗,对昨天傍晚黑暗的惯性感觉,这是三重黑暗的叠加。 我沿着一条小路缓慢地走着,饥饿感顿时袭上心头,我这才意识到从昨天傍晚开始自己还没有吃饭,于是我来到一家小餐馆买了几个包子和一碗汤,坐在那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餐馆里顾客不少,但人们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每个人都静静地吃饭,没有人谈论身边发生的异常现象,我倒是对人们这种泰然处事的态度报以某种好奇和不解,按我的想法,大家应该彼此交换一下自己的心境,哪怕是恐惧。 吃完早餐,我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走,寒风依旧,但相比于昨天,这种冷是一种抚摸式的而不是针刺式的。我刚走没两步,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黑影,一把抓住我,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他拉着往前跑,风在耳边呼啸,我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我们就这样跑着,不知过了多久,那个黑影停了下来,但我没有及时刹住自己的身体,又踉踉跄跄地往前跌了几步。我回过头狐疑地看着他,从体态来看应该是一个少年。 “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他的声音还有几分稚气。 我向他走了两步想看清他的模样,但他警惕地躲开了,好像是怕我认出他似的,“你是谁?”我问。 “我是一个孤儿。” “孤儿?”显然,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这样一个疑问仅仅是一种过渡罢了。 “没错,我是一个孤儿,我在午夜诞生,又是在午夜长大,我今年十五岁,在这十五年的时光中,我从来没见过太阳。” 我对他的话感到莫名其妙,我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了。 “看来这十五年你一定生活得很艰苦。”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一个人,就是你。” “我?” “没错,就是你。” “我想我们两个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从前有一个女人,抱着她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恳求你收养,但遭到你的拒绝,你还记得这件事吗?”他说话的语气突然阴暗起来。 “当然记得,这是昨天傍晚的事。” “就在你拒绝帮助她的当天晚上,她实在是无力承受生活的重负,于是就自杀了,只留下我,这十五年我就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活过来的。” “不,我想你搞错了,这是昨天才发生的事,你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十五岁了呢?还有,不是我不想帮你们,而是现在我的生活实在是让我无暇他顾,这点你必须理解。” “我当然理解,我没有怪任何人,我只是想找到你和你说说话。” “如果这样,我当然愿意奉陪,但你说你十五岁,这把我搞糊涂了。” “黑暗带来的是时间的跳跃,当你沉睡的时候你不知道世界发生了什么,所以,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合理的。” “你说你没有见过太阳?” “是的,从你入睡开始直到现在,对你来说这是连一天都不到的时间,但对我而言,这确是十五年的时间,我们两个在不同的时间进程中。” “这十五年你是怎么过的呢?” “我当然是过着一个孤独者应该过的生活,至于具体细节我不能告诉你,经常置身于黑暗已经让我有了保守秘密的习惯。” “那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继续过这种生活,我是一个无法做出选择的人,当光明重新光临世界的时候,我就会消失,不是从这个世界消失,而是消失在别人的梦中,不过你放心,现在的你是清醒的,你绝对不是在梦里。” “你不怕孤独?” “怎么会怕孤独呢?有的人是拿孤独当平衡自己内心的砝码,但我不是这样,孤独是我的命运,我母亲就是孤独地来到世上的,我只不过延续了她的道路而已,在我看来,孤独者是从世界围墙上掉落下来的一块砖,在尘世中化身为一个人。” “那么我们就此分别吧,我还有事要做,祝你在另一个世界过得愉快。” “好吧,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茫茫黑夜中我的身影肯定还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但任何人都看不到,这就是我。” 说完后我们两个就分离了,我没看清他行走的路线,甚至没看清他的相貌,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此时,风势减弱了不少,温度也不像刚才那样寒冷,今天过后,一切都将恢复平常时的模样,而我刚才的经历就算是给我枯燥的生活带来某种不寻常的秘密吧。 明天,黎明依旧会来临,生活还要继续。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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