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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像长了翅膀,总有一种轻飘飘就要飞舞起来的感觉。我扭过头去,尽自己最大能力想看看后背是不是有长出翅膀的苗头,但一切都是正常的,并没有类似于突起的东西,我垂下头看看自己脚下,脚底是踏踏实实地踏在地板上的,两者之间没有任何距离,我甚至能感觉到地板砖的凉意透过脚心往上蹿腾,我再看看家里的摆设,书桌还是与我的肚脐齐平,门还是恰恰高出我两个头的样子,我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还是那个面容苍白的男人,嘴边依旧挂着玩世不恭的微笑,短短的头发,前两天刚刮的胡子转眼间又长了出来,“一切都是老样子”,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今天的太阳升起得特别艰难,简直像受了很大罪似的,等到正午升到最高点的时候,突然剧烈晃了一下,也许其他人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但我却感到轻微的震荡感,我并没有惊慌,因为我觉得这是惯性所带来的必然后果。 城市被淡淡的灰尘笼罩着,让人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街道像手术刀一样在城市身上留下了一处处刀痕,这座城市更适合旅行而不适合居住,它所能提供的是线路而不是环境。身处在这座城市,我总会产生一种错觉,总觉得城市上空飘荡着许多彩色的肥皂泡,对于这种错觉的根源我煞费苦心地寻找了好久,但始终没找到,可我还不死心,我拼命回忆着第一次脑海中出现此种意象时的情景,我甚至想到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我也想尝试着把这种源头追溯到童年时的特殊体验,可这种意象是那么平凡,再加上它和这座城市的搭配也丝毫没有诡异色彩,对于此,我也束手无策。 “晚餐我们吃什么?”耳边传来我妻子乔娅温柔的声音。 “把那些鱿鱼和牡蛎一起烧汤喝,然后再把中午剩下的米饭热一下。”我是一个热爱美食的人,尤其是海鲜,所以我们家的冰箱里海鲜是常备货,我妻子是一个对吃的东西不做过多挑剔的人,我们两个都很注重生活质量,但侧重点不同,我偏向吃的方面,而她则偏向生活日用品方面,所以,当我们两个一进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分开,这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我直奔食品区,她直奔日用百货区,我们通常是谁买好了想买的东西就在超市门口等着对方,我们的家庭生活在物质层面就是这样一点点建立起来的。 一个人的精神力量真的是来源于精神内部吗?我一向不赞成这种观点。我觉得一个人的精神力量恰恰来源于某种最琐碎的欲望的满足,伟大的事业在创始之初的动机可能是微不足道甚至是可笑的。灵与肉绝不是一对矛盾,更没有道德价值上的高低,否认肉体的欲望实在是扼杀了人权。 我家住在十七楼,现在,妻子正在厨房里做饭,我站在窗户旁观赏着临近黑夜时的城市景观,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紧盯着一个街角,想看看在一分钟的时间里有多少辆车经过它拐向另一条街道。不知什么时候,月亮竟然出现在天空上,还是老样子,一声不吭地挂在那,我觉得自己离月亮特别近,仿佛触手可及,我想伸手摸一摸,看看它是不是如我所设想的那样是表面光滑的。 2
大自然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比如水果、花朵、还有美梦。水果的果香为什么能够引起人们的愉悦我觉得这是一个谜。快乐的来源总是显得飘渺而神秘,倒是悲伤的来源倒显得十分确凿,地球的引力不仅把我们牢牢地固定在地球上,还时刻影响着我们的情绪,我们缺少向上飞腾的自然力量,一切都有向下降的趋势,这就是悲伤比快乐来得容易的原因,悲伤只需要一个值得悲伤的刺激因素就可以了,就像手中的重物,只要一松手就会向下落;而快乐要复杂得多,不仅需要刺激,还需要精神调动起所有力量向上提升,用以克服情绪上的重力。 苹果旋转着,在一间由报纸搭建的房屋里,我手拿着蜡烛四处观察。我能够听见某种细小的声音,但就是辨别不出来自哪个方位,那是一种类似于雨滴滴在雨伞上的声音。我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扭曲了,人是可以通过影子来辨识的,只要影子保存完整,我甚至还觉得影子是可以埋葬的,人有人的一生,影子也有影子的一生。 舒缓的爵士乐从苹果的果核里流了出来,那是女人的声音,沙哑而浪漫,星星跟着舞动起来,舞姿非常随性毫无章法。苹果在野外一片苹果林里成熟了,最先耐不住寂寞的那个脱离了伙伴,长出一双翅膀飞了起来。它越过一片田野,跨过一条小河,它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穿梭,没有人看见它,它想象着自己将来的生活,它有些犯怵,它觉得很难适应都市里快节奏的生活,尽管它看见了一些苹果状的气球、苹果味的糖果、苹果馅的馅饼。 苹果的新生活即将在城市里展开。 3
“明天我们离开这座城市吧。”乔娅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说。 “离开?你想去哪儿?” “我想做一次长途旅行,去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地方,我们带上足够的钱,在地图上随便找一座城市,不如这样,我闭上眼睛,手指指到哪里就去哪里,重点是城市必须是我们没去过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好吧。”我爽快地答应了。 “在那座城市里,我们再举行一次婚礼怎么样?” “再举行一次婚礼?”我犹豫了一下,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知道这又是她的突发奇想,“好吧,听你的。” “我打算在大街上找一些陌生人作为我们婚礼的见证者,整场婚礼全部由我们两个人操办,你也知道我会设计服装,昨天晚上已经画好了草图,包括新娘的婚纱和新郎的西装,场面好不好看并不重要,重点是重温一下结婚时的感觉。” “你是什么时候有这个念头的。” “很久以前就有了,美好的东西只有不断重复才不会忘记,也只有不断重复才不会转瞬即逝,这也是一种反抗时间的有效措施。” “我最近老是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也是应该出去散散心了。” “一边散心一边举行婚礼,你的意思是你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不是,就是一种觉得自己就要飞起来的感觉。” “腾云驾雾?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总是离奇古怪,你这种人很适合当艺术家。” “有着离奇古怪经历的人,其本身也应该是一个离奇古怪的人,可我从没觉得自己是一个怪人,相反,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自我认识往往有严重的偏差,这是一个无法说清的问题,与其说认识你自己,但不如说认识你自己的命运。” “在我们谈恋爱之前,我有一种经验,什么经验呢?打个比方说,你讨厌某种类型的人,可是当你身处一种境况下的时候你发现身边处处都是这种类型的人,当你换了一个环境,本来打算可以摆脱这种情况,可你发现这种人居然又出现了,再换一个环境还是出现这种人,也就是说这种经历总是在你生命中不断重复发生,搅得你心绪不宁,你觉得自己被一双无形的手控制住了,似乎命运正在嘲讽你、挑衅你,你甚至不敢再换环境,因为你担心这种经历会重演,在当时,我觉得这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谜,为什么会这样只有在时间的演变中才能明了,于是我就强忍着,直到遇见了你,我才觉得自己解放了,彻底解放了,我担心的事并没有继续发生,那或许只是命中的一个劫数,是一次破茧重生,就像孩子在某种发育过程之前总会伴随着一场大病一样,可是我还是很困惑,就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难道是我太敏感了?以至于稍微有点蛛丝马迹就把记忆调动起来迎合新的感受?” 乔娅喝了一口水,说:“这只是你生命中的一种典型经历,典型经历往往重复发生,要不然就不会成为典型,这是形成你人格主干的一种契机,其他的就是小修小补了。” “遇见你之后呢,也许是爱情帮了我的忙吧,我突然觉得压抑很久的心敞开了,我的预言果然没错,我以前就觉得我是一个需要爱情来拯救和改造的人,有时候,爱情对男人的意义甚于女人。” 4
我藏身于一个气泡中,很难相信气泡的容量居然能够容下我,不知是它太大还是我太小。长久以来的那种感觉终于得到了印证,我确实是能够飞起来的,不是借助翅膀,而是借助着气泡的浮力,我现在能够用崭新的视角体察这座我热爱的城市,我和妻子在这里相遇、相知、相爱,我们最终走进了婚姻的幸福殿堂,在这里我收获了很多,有很多东西都是可以受用一辈子的。 我现在才知道天空离城市并不太远,也就是有五公里的距离,我可以听见飞鸟飞过身边时的声音,我相信我是世界上第一个听到这种声音的人,我们没听过的声音实在是太多了,花开的声音、发芽的声音、结果的声音等等等等,一棵树就包含了许多纯美的声音。云彩从我身边飘过,我真想躺在上面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一直睡到彩虹在我身边亮起。从高处眺望,我可以看见高中时的学校,那里是我的伤心地,有太多我不堪回首的往事,也就是在最后一次踏出高中校门时,我就确定下来了,自己与学校是格格不入的,我们之间有着本质上的不相容性。我很希望现在能够下一场雨,让我看看雨在最初时是什么样子的;最好还能伴随着一场雷电,我好目睹这场在天空掀起的战争。那层淡淡的烟尘始终没有离去,我们就在这层烟尘的笼罩下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文明就在这普通的现象中时而后退、时而前进,有时还会在某处左右顾盼,这不禁让我想起来汽车表盘上的指针。我们的历史从来都不是跨步前进,而是在细小的蠕动中通过不断地修正而展现的。 我假设妻子在我身边,和我一起体会这场浪漫之旅,“你现在快乐吗?”我问他。 “当然快乐,我们终于能超脱城市的束缚了。”我模仿妻子的口吻对自己说。 “我同样厌恶城市的束缚,但我从来没讨厌过城市,我永远无法接受居住在山林水泽之间,那种地方对我来说只适合闲游。” “城市是里有很多故事,地铁站、广场、甚至一条街道的拐角处都有可能使很多人沾染上理想主义色彩,城市更像是一本故事集,有浪漫的、有怪异的、有恐怖的,然而始终是和人息息相关的,在这里,我们不用充当牺牲品,只需按照自己的方式过自己的生活、理解自己的命运,因为有很多心灵都是和我们相互感应的,孤独并不是我们的义务,孤独者也并不见得就那么高雅脱俗,人们之所以赞美梭罗,我想并不是因为他的思想也不是因为他的作为,人们只是在跟风那种对孤独者赞颂的无聊举动。” “对于城市来说,本地居民让它的根基变得更深更稳固;而那些外乡人却为城市拓宽了视野,让城市更具备抽象意义上的广度。” “被雪覆盖的城市、被雨淹没的城市、被烟云笼罩的城市,这些短句简直是一首首诗,真正有诗意的成分应该是被挖掘的,而不是被歌颂的。云的笑脸对着一位少年,他刚刚得知自己的考试成绩一塌糊涂,正垂头丧气地沿着海滨公路走着,偶尔抬起头,他看见了云的微笑,嘴边随之划过一道彩虹,这道彩虹的七色光反射在他旁边一位少女的脸上,然后再经由少女的脸反射在一位环卫工人的脸上,就这样,经过无数次的反射整座城市都弥漫着绚烂的光芒。”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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