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金三角”,就是文化部组织的并固定下来的晋豫陕三省汇演,每年一次。
年那一次演出是在陕西,这才使我有机会一睹金三角汇演之风采了。作为戏剧创作的专门单位文化厅,当然要组织业务人员看戏了,这就使我们这些人齐聚古都西安。山西的现代戏《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和《富贵图》让人大开眼界,特别是,台折子戏,令人耳目一新。河南的《五福临门》和《风流才子》真正是戏曲化了的珍品,让人眼花缭乱。
看戏为晚上和中午,每天看两场戏,空余时间就在旅社议论。议论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本地不兴本地货,陕西的戏和人家相比较确有距离。看看剧场就让人感到强烈的反差,在易俗社老剧场演山西的折子戏和大型迷胡戏《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就热得发烫。当时刚刚翻新了的易俗剧场似乎油漆未干,但感觉上还是一派古香古色的味儿。红门绿窗,雕梁画栋,似乎将人一下拉回到民国初年的易俗社中,并且是当年那种红火热闹的样儿。因为这次演山西的戏,门前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熙熙攘攘。领衔主演的名字在牌上写得斗大。门口守着四五个收票人,严格把关,一丝不苟,没有票天王老子也别想进去。
剧场中,人山人海。楼上楼下,通道走廊上站着的也尽是人。谁想说出去大小便,那确实要费九牛二虎之力,除非你从别人头上跃过去。人们似乎感觉到戏曲的新生到来了,并马上要出现一个高峰。
戏开了,折子戏无非是《杀庙》、《起解》、《二堂舍子》等几折戏,是人们已看得眼中起茧的戏,可人家翻新了。《杀庙》不仅在布景设计上有新的寓意,网状丝丝蔓蔓的天幕景,让人马上想到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来,情节也另有安排,光韩琪进庙劈了一刀,秦香莲猛地仰身躺去,其动作也非戏曲中的。僵尸’,两腿一挺,就从台中飘到台角,那速度,那功力,那特技,真让人瞠目结舌,一时掌声大作,似暴风骤雨一般。
《起解》是唱功戏,那个旦角演员的唱功实在是好极了,我对山西晋剧接触不多,想不到旋律是那么美,一连几十分钟的大段唱,真是字字血声声泪,动人心弦,催人泪下,那唱腔设计的激越,清亮,优美,真让人听之动情。
抬头环顾池中,寂静一片,几乎是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到声音,满场中只有演员那动情的唱腔在传送,在萦绕。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其故事内容出自电影《老井》,是一出很动情的戏,唱腔迷胡调是我们陕西的产品,人家山西拿去用得好。戏中的人物以情动人,特别是主人公的第一个妻子在临死前那一大段唱,长约十几分钟,真是感人肺腹,催人泪下,让人久听不厌。十几分钟的唱中只听到场中不断报以掌声,没有冗长之感。
我一边看一边想,现在人一提到戏剧危机,就必然谈到唱腔非改革不可,说大多青年人不爱听唱,嫌节奏太慢。因为现代生活是快节奏,戏曲是慢节奏,当然与时感受生存·散文集代不合拍了,必然是夕阳艺术了。但此时这么长的唱段,观众怎么能坐住呢,我想着便觉慢节奏的说法不成立,这种理论不敢苟同。我想快和慢是生活中常见的一对矛盾,没有慢就没有快,如果光是快的话,一切都可能成为浮光掠影。戏中的节奏应讲求快,但主要在于情节是否需要,情把戏推到一定高度,演员到了一吐为快,非大段倾吐感情不可时,那么即就是唱段长节奏慢,因为需要,也可能是适当的,就能引起共鸣,而不会感到慢的。
第二天去看陕西的戏,先去文化厅领票,山西和河南省的剧团都去领票,厅里的同志给分票,只给票不要钱。我猛想起我到四川一些省看戏,人家不仅要钱,而且把票控制得很紧,只有在陕西好像能白看戏。到了剧场门前,还是易俗剧场,昨天那种红火热闹的景象没有了。进去的大多是文化圈内的几个熟知,站在门口的收票员大声喊着:。有票没票都请进,没票捧个人场。。
我听了心中真不是滋味,我真不知为什么,到外省看戏人家要收钱,到陕西就是白看,人家收票那么严,我们是有票没票都请进。全国整个地区都喊戏剧危机,而在危机中却出现两种景观,我真有点大惑不解。
我们陕西的戏我不愿意暴露戏名,更不愿评头品足,和别省比较我不能简单地说东道西。真实感觉只有一点,陕西的戏话剧加唱的味太浓了。大约是受国外一些洋思潮的影响,或是求奖心切,或是某些专家的误导,或是作者的个人意念太重,说是追求什么文学性,高品位,哲理性,结果少了舞台性,表演性,戏剧性。有的戏看本子洋洋洒洒,一上舞台便没了可看性。这话虽说得很笼统,但我宁愿说笼统一点,也不愿说具体,反正剧场的观众很少,和前几场那种红红火火的场面相比较,让人感觉到有种难以说清的味道儿了。由此想到一切总是要有比较的,比较后就要总结经验,这大约是走出去请进来的好处。
后来看山西的《富贵图》,这个戏原是陕西的看家戏,名叫《少华山烤火》,山西改的。在陕西老戏老演,早没了观众,戏便消声匿迹。可山西拿过去,却爆出个冷门来,于是大家晚上跃跃欲试,都想尽快看到这个戏是怎么改的。
《富贵图》的情节十分简单,但整个戏的结构像一幅工笔人物画,在以极洗练的笔触交代了情节之后,突出地表现_个少男一个少女同在一个房中的情景,男主角以假婚的形式不使女主角受到伤害,自己宁愿坐守天明,表现出一种坚强的人格力量。表演集中到一盆火上,用向火,移椅,共火等表演把一个少女倾慕君子的思想感刻划得维妙维肖。特别是女子送男主角上京赶考,抓住对方衣角久久不肯放开,男主角把女子的一个裙带塞入她的手中,痴心女子便以为是男子的衣角抓住不放,等男主角去远了,女子方知不对。这个细节运用得十分恰当,真是一石三鸟,给人的感觉太深刻了,后来女子为了她的心上人,费尽周折,受尽艰难,用优美的表演,唱响了一曲民族美德的颂歌。
戏至始至终扣人心弦,紧张有序,看后真让人感叹不已。这个戏和我们的《少华山烤火》相比较,让人感到《少》剧,冗繁、纷杂,只为交代情节,细致地刻划人物的地方太少了。而《富》剧让人感到简练,清新,人物性格刻划得那么生动鲜明。
看完了戏,大家的心情都十分沉重,似乎都在思索着,就像经过艰难反复折腾,人们又一次对中华民族的文化进行深层次反思一样,不住地问,戏曲到底是什么甲怎么才能让走出低谷。
像《富贵图》这样的戏,布景很简单,场景多是一桌两椅,到乡下演完全是可以的。这和当前为改变戏曲不景气状况搞大制作的富贵戏相比,用声光电充斥舞台,一直向电影电视靠拢过去的作法,形成鲜明的对照。有的戏一花就是几十万,上百万,台上能腾云驾雾,能上天入地,服装高贵得吓人,可不能上山下乡,只能在城市演,或者说只能在他自己的舞台上演。有的戏演不上一两场就没了市场。
我有时想,我们的领导我们的上级难道不知道此路不通么。事实上,大会小会都强调,可这种大制作却像水里的葫芦怎么压也压不下去。分析其原因,领导也是人,看的是得奖,看的是成绩,你不大制作,不搞富贵戏人家搞,你有啥办法,这就像田径场上的赛跑,谁也收不住脚。现在不重名不重利的人太少了,都喊要冷静,甘于寂寞,可谁能寂寞得下来,反正不花自己的钱,错了再来。
不过《富贵图》对我们的启示很大,作者曲润海是大手笔呀,他当文化厅长,率先走出的是一条戏曲路,应该说这是内行的作法。
看了山西的戏,我们确有感受,看了河南的戏,感受更深。人人都知道河南一直走的是通俗的路子,是戏曲化的路子,所以在全国都喊戏曲危机的时候,河南相应的能好一点。也连连出好剧本,有些剧本确能反映人民心声。记得省上搞金三角,我们市和三门峡、运城也搞黄河小。金三角’。三门峡来的搞戏曲艺术的同志曾和我们开过一个会,他们询问到渭南的剧团演出状况时不住地感叹,他们说三门峡还感觉不到戏剧的危机,剧团的演出还到处受欢迎。当然,他们说的是不是事实。我不感受生存·散文集敢妄断,也不能说人家说的不是事实,但面对秦腔严峻的现实真让人心灰意冷。戏曲不景气,剧场改造了,挪作它用。剧团偶儿演上几场戏,观众没有演员多,你把人家拉不到剧场有什么办法。
我是带着困惑看河南戏的,有个《风流才子》,写的是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这个故事是人人皆知,而且是戏剧、电影、电视、连环画多个艺术门类都搞过的题材,再搞起来当然难度很大了,可人家紧紧抓住表演这两个字,这可以说是抓住了戏曲的精髓,满台子是戏,让人看到这个风流才子如何玩世不恭,由于风流倜傥,风雅别致的性格撞击,便使冲突迭起。看后顿觉过了一番戏瘾,让人感到三门峡的同志说的确是事实。 、要说真正有戏,还数河南的现代戏《五福临门》,虽讲的是一个计划生育的老故事,但作者从一个新的角度进行开掘,便有了新意。全剧末讲一个字的娃多的害处,这个害处却处处被体现出来。剧以退婚开始,人家女家嫌男娃家穷,舅舅拉着女儿来退婚,引起了轩然大波。这里边有个拉人、追人,满台子都动起来。无奈老实巴交的一家之主孩子的父亲向嫂嫂求助,可他骂过嫂嫂不生育,只得来个负荆请罪。把条帚插到背上,用戏曲的程式表演,把人物表现活了。嫂嫂主动到女方家说明情况让完婚,又出现了五子回家闹事。总之,处处是戏,处处是情,处处是冲突,处处有表演,处处有喜剧味,让人观之,忍俊不禁。
剧院场中满是笑声,掌声,唱采声。
河南的戏虽没有山西戏那样的轰动效应,但演出却像一个老老实实的人在认认真真地做事。又像是一个沉静美丽的少女,只想平平静静地过日子,谁知却引来无数热烈的目光一样,是别有风味。我看了戏,反复地想这个老问题,想着他们的门道到底在那里。觉得河南人会弄戏,他们是坚定不移地走通俗的路子,走戏曲化的路子,因为这样就有观众,这可能是他们的戏人爱看的道理。河南的作者也像杨兰春一样,在戏曲处在不景气的低谷中而没有被迎面冲来的各种思潮所迷惑,他们始终抓住生活这个源,用生活中新的人物构筑戏曲大框架,所以他们的现代戏总让人感到有时代气息,生活气息,如春风扑面。再回过头看我们的创作,往往是为写戏而写戏,理性的痕迹太重了。诸如有次我参加过一次讨论会,有的说这儿应写人性的高扬,那个说还应写人性的复归,还有人插话说,应重在写人性的真善美。我当时听得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模糊一片。
戏是通俗的艺术,是扎根于人民这块沃土上的艺术,离开了人民,戏就会毁灭。
这就是这次。金三角’交流演出我的观感。并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要出好戏还是应该扎扎实实深入生活,扎扎实实尊重戏剧创作的规律。探索是十分必要的,但不要一哄而起,一个作者应该具有碰倒南墙连土担的精神,但不应是碰了南墙,又朝北,碰了北墙,又朝南,弄得自己也不知怎么办。要总结经验,前人的,洋人的,其他兄弟省的姊妹艺术,都应该总结,不应该跟着感觉走,跟着思潮走。
这是我真切的感受。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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