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渭南文艺界工作,许多文友都向我介绍师专的段国超教授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值得一见。有人说他造诣极深,有人说他研究十分深入,特别是对鲁迅和杜鹏程的研究。有人说他尊师重教培养出许多文艺新秀。总之是如雷贯耳。后来听得更多的是称赞他文学方面的见树,说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论文300多篇,著作已有数百万字。听到这些,我当时就想,段老师一定是个十分威严的人物了。他是50年代就发表文章诗歌的人,后来应邀到美国考察讲学,且获得。当代中华诗神’的称号,应是个奇人了。我的脑中放起电影,似乎看见一幅雕像式的人物,高高地树立着,整个身体都放射着光采,秀目浓眉,鼻直口方,带着点神秘。这个想象简直让我的幻觉出现,似看到一方神圣,真像看到当时的伟人像一样。这样的人物,我那里敢随便见他,需得斋戒三日,把衣帽弄端正了才能去见呢。后来,我的大型历史剧《焚佛记》发表了,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于是我想到段老师来,这样有造诣的人物,能不品评出个好坏来。
那是在一个初春的日子里,艳阳毫不吝啬地把温暖和欢畅送到人间,塬上杂树生绿,飞鸟穿林。因为段老师住的师专是靠着南原,所以得上塬,远远看南原上面的青山,像清洗过一样,历历在目,一片丽色。当时我是骑着自行车去的,推着上了好长一段大坡,才七拐八拐地到了师专。到他住的地方一问,家人说他到菜园劳动去了,我不由得心头一颤,想不到这样的大教授还干农活。刚想去看,段老师却扛着锄头回来了,他是一身风尘呀,他一听我是来找他的,脸上荡着笑,把眼睛细眯起来。
我这才把这个声名震耳的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他身材不高,严格说属中等身材,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显得和他瘦弱的身子不大般配,面色清瘦而青黄,一双眼睛在架在鼻梁上的轻度近视眼镜薄薄的镜片后边闪着深沉明亮的光彩,这马上给人一种大知识分子通有的气质,庄重而深沉,且又极富修养内涵的气质。不过他给人更多的还是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他没有大知识分子傲然,给人的是一种谦和和平易,一副园形的脸上总是泛着微笑,而这种微笑中又夹带着一种智慧和睿智的成分。和他一接触,似乎让人感到整个空间都融入在一种和谐且具有学术味的氛围中。他说话带着浓重的湖北口音,开始听着很费力,不仅要听话,而且要猜摸字音,理解其意蕴。
他热情地把我让入他的房间,攀谈起来。当时他还住在一楼,房间并不大,只是一般的小单元而已,这在当时就很不易了,一般干部还住着宿办合一的小单间呀。
单元中靠右的一间是他的小书房,窄窄的,暗暗的,看去有七八个平方吧,可里边摆满了书架,桌上和书架上全是书,全是资料,这就让人羡慕不已了,一般人那有这么多书。特别是在“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的年代,书店里尽是红宝书,一片红色的海洋,中国五千年文明史,就出了这么一个超天才,是中国人民的大救星呀,其他人的书当然应视为垃圾了。我当时教书时,有一本从一个长辈手中磨蹭着借来的旧年代出的现代汉语词典,把许多人的眼都耀红了。我头顶上的几个主管官员,还反复地开口向我借,我知道这是刘备借荆州,只借不还的主,连看都不让他们看一眼,还因此得罪了一大片子人呢。我不管这些,就有这本词典,我的身价倍增。
今天在这里看到的简直是书的海洋了,工具书那是不在话下了,各种字典都有,我简直看傻了眼,心中想到原来那本词典的事,和这儿的藏书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九牛之一毛,沧海之一粟了。我环顾四周,张大惊愕的眼睛。
就是那次,我把我的《焚佛记》发表在《当代戏剧》的剧本送了他一本,说明让他看后评论一下,心想这应该给人时间呀,特别像他这样的大教授。心里是这么想,可还是老挂念着这件事。不过,还没等我去问,他却来了,他是骑自行车来的,而且是他经常骑的那辆半旧新的自行车,高架子,大概是。文革”前生产的吧,看来带着历史的印痕。他的衣着十分朴素,朴素得像刚从田野里走回来的基层干部。我看他这样朴素,这样平易,真是又惊又奇,还真有点大惑不解呢。因为在当时的官场已是大摆阔气了,不要说县团级,科级都有了车,而且越坐牌子越亮,国内生产的车那能上这些官员的眼,眼睛只向国外的名牌上瞅。有的处级单位原来只有一辆车,一路飚升,最后就有十八九辆了。领导坐车,一定要名牌,绝不能细粮搭粗粮,风搅雪的这也不成体统,官凭轿么,过去官场讲轿的级别,现在能不讲轿车的级别么。那时一个县只有县官坐轿了,不过一顶而已,现在一个县少也过了百。老百姓说也可怜,唱的歌里说大救星,为人民,可辛辛苦苦生产出的东茜,让谁挥霍掉了,只有学阿Q骂一感受生存·散文集声吧。就这还要面带着笑,小心人家给你穿小鞋。我有个朋友,原在一起称兄道弟的,可以说无话不说,可一升县处级,不对了,板着脸,不说则已,说则让人毛骨悚然。
听说这种姿态叫练功,人家正在练功呢,尽量少往枪口上碰。
段老师是来送剧本的,他看了,说好啊,是不可多得的本子,他还写了篇评论呢。
他把写的稿子递过来,我接过一看,好啊五六千字呢,写得很平实,十分到位,角度准,观点新,很严谨。可惜当时正批判。劣根性。,洋的文艺思潮正流水般地涌进来。
有的人的文章辞藻华丽,新的词儿扎堆儿地产生,挨着个儿往出飞,可算是丰盛的午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了。可有的文章越来越晦涩,甚至让人看不懂,有的人甚至以人看不懂为荣耀,真是咄咄怪事。不过,大潮涌来,不能逆潮而动啊,有些人写的文章没有几句洋名词或写不出几个洋人的名怎么说好像都不算好文章。在这里,我不反对洋的东西,洋为中用,是个好事,可我反对的是有的人连洋名词都没弄懂,就谆谆教导别人。有的人在会上发言,语无伦次,因为想说几句洋话,自己却弄不通啊,于是,便装腔作势起来。腔不像腔,势不像势了,只有说几句连自己也弄不明白的洋话,便觉得自己高大起来,霎时和洋人平起平坐了。这种举动是在吓唬老百姓呀。鉴于如此,段老师的文章没有被地区一级刊物采用,但在校刊发了,还被全国报刊转载,引起热论呢。由于他的文章接二连三地在全国刊物发表,他的价值也就被看重起来,那些口念半通不通洋名词的人也不得不投过敬佩的目光。段老师还和平日一样,教他的课,写他的文章,到市里来开会,来讲学,来为文学作者辅导,来和一些朋友商讨,仍然骑着他那辆高架子半旧自行车,衣着还是那么朴素,脸上还是荡着那种和蔼可亲的微笑。但是他的研究越来越深入,学术成果越来越多,贡献越来越大,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论文300余篇,200多万字,其中有21篇在有关核心刊物发表,其它有被发表收藏的,摘转的,转载的,有关鲁迅方面的研究还获了全国大奖。如《鲁迅与胡风》,当时胡风尚未平反,著名学者李何林读后,盛赞作者做了一件大好事。他写的《鲁迅与朱安》,发表于80年代初,当时朱安被社会封闭了几十年,她与鲁迅的婚姻已不为社会所知晓,他以此文详细披露了鲁、朱婚事并点名批评有的单位不实事求是,有意封杀朱安,这使鲁博在鲁迅收藏室换上了。朱安卧室。的门牌,至此,鲁朱的婚事再也不是秘密。他写的《试论鬼魂戏》和《关于历史剧的几个问题》在《阜阳师范学报》和《西安戏剧》发表后,引起激烈的讨论,时间长达两年之久。他写《鲁迅家世》等文填补了鲁迅研究的一项空白,日本著名学者松岗。俊裕对此作出了高度评价,引起日本、韩国、新加坡、马来西亚及港澳台地区学者的重视。诸如此类,不可枚举,但段老师依然如故。还是那么朴素,那么温和,那么平静,见到他依然像是~个基层干部的形象。
他真是一个平民教授,人们热爱的人。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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