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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暑假的时候,一辆三轮车把我全部的家当拉到了北斋。 北斋,解放前是老中山大学的教授宿舍,曾是名人荟萃之地。只是时光走到20世纪70年代初的时候,她已风光不再。除了居住着仅有的几位老教授外,大多是当年老教授的后代,当然也有像我这种与名人无关的闲杂人,借着“文革”的混乱,挤进了这曾经的风水宝地。 我家隔壁是北斋26号,住着一位老教授和她的妻子。这一对白发“夫妻”,约有六七十岁了。说是夫妻,其实是两位老太太。她们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个剪的短分头,一个留着齐耳发。听说她们是在解放前经过正式的仪式结了婚的,并且以夫妻名义共同生活几十年了。 “丈夫”姓冯,脑中风后遗症使她行动不能自如,口齿不清,神情呆滞,白白胖胖,常常被妻子搀扶到轮椅上,推到院里晒太阳。别看她现在是个废人,当年可是中山大学的体育教师,从她那张四方脸上,还能看到年轻时男子汉似的英气。 妻子姓李,干净利落,手脚勤快,里外一把手,除了买菜做饭,打扫卫生,给“丈夫”洗头洗澡,每天还要把“丈夫”因失禁弄脏的被褥拿到太阳底下晾晒。虽说人长得精瘦,但相貌端正,年轻时也该是小家碧玉一个。退休前她是个护士,难怪能把瘫子和有一个瘫子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 院里的街坊邻居都称呼她们为冯老师、李老师,表面是极尊重的,其实骨子里多多少少都会藏有一种轻视。人们极渴望打探她俩的隐私,却又无从了解。她们深知这一点,夫妻俩小心翼翼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不张扬,不惹事,以求平平安安地度过风烛残年。 北斋的孩子里有个别调皮捣蛋的家伙,把冯老师称作“阴阳人”,那时候中国大地上还没有“同性恋”这个词。其实说的这个别孩子,主要是一个小姑娘,调皮捣蛋得没了谱,爬树上房,掐花折枝,野得男孩不像男孩,女孩不像女孩。而她最热衷的,莫过于放鞭炮了,尤其是在26号门前放。 冯老师瘫了以后,不知怎么就落下了一个怕响声的毛病,一声鞭炮响,能把她吓得半死。每年春节,李老师都要把她藏得严严实实,不让她出门,生怕鞭炮吓着她。可就是这么防着躲着,也躲不过那小姑娘的鞭炮。每回悄悄地在26号门前、窗外点燃了引子,一溜烟躲藏起来,静等鞭炮炸响,那时正是那小姑娘最兴奋的时候。 对这种恶作剧,夫妻俩只能采取躲避的办法,紧闭门窗,却不敢对小孩子表示一点点的不满。 几年后,“丈夫”病故了。 “丈夫”去世不久,妻子也追随她而去。她们没有孩子,也少有亲戚来访,这一走,她们与人世间的所有联系,就像一缕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致使她们冲破世俗观念,顶着压力,排除万难,毅然决然走到一起,做出这惊世骇俗的事,已成为永远解不开的谜了。或许这里面有着一个凄美的故事,催人泪下;或许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很简单的原因:她们原本就相爱着。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一路扶持,不离不弃,让我不解,也让我感动。 上世纪70年代初的我,就已经对同性恋给予了最大的理解和宽容,这种宽容,或许正是来自于北斋26号的冯老师和李老师。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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