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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中没有那个戴着草帽肌肤黝黑的中年人的胆怯,就像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一样,毫不犹疑。我还没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手起斧落,狠狠地砍在了我的身上……当一双双鞋底子从我身上毫不迟疑地踩过或跨过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被人抛弃了。 黑色的灰尘像降雪一样,飘扬而下,经年累月,渐渐地掩住了我的躯体、头颅与眼睛。我的眼前没了光明,一片漆黑。在我有限的生命中,或许我不可能再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了。我怀念过去阳光沐浴、枝繁叶茂的日子,为今天受到的这种待遇怒吼、挣扎,可我只是一根方木,没有左右自己命运和前途的能力,只有被迫无奈地沉沦抑或逆来顺受。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我突然感到了一种热乎乎的、咸腥腥的液体冲散我身上的灰尘。我的眼睛一亮,眼前是一个戴着草帽的肌肤黝黑的中年人,他正低头提裤子,虽然我愤怒于他对我的肆意妄为,但忽然发现他看我的目光游离而又激动不已。 他扭头观望了一下四周。除了他,就是我和清脆的啾啾的鸟鸣。他蹲了下来,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唾液。我看见了他那核桃一样大小的喉结剧烈地动了动。他丝毫没有顾及到我躯体上的腥臭的尿液,用手掌拍了拍我。就像拍一个孩子,那样心存慈爱与宽容。然后他张开右手的拇指和中指,把我从头量到脚,又从脚量到头。随后,他又掐着指头计算了一下,忍俊不禁地乐了。粗黑的笑纹扭曲了他那张饱经世态炎凉的大脸,堆叠起了厚厚的苦楚纹。终于,他开口说话了:真他娘的是一根好木头,做一个饭桌正好。他的口气带着地道的地方方言,既不动听也不优美,反而略有一丝缺水的嘶哑。 饭桌是一种家具。 能用自己的身体化成一件家具,此时成了我最迫切的梦想。与其与泥土一同腐朽,还不如将生命化成另一种形式存在抑或永生。 他接下来的举动并没有让我失望。他抱起了我,一矮肩,把我送上了他的肩头。附近没有任何人,他大步流星地迈步就往高墙的那个豁口走。那一个豁口小得刚能容下一个人通行。 我的肌肤明显感到了他呼出的浑浊的气体,带着一股子劣质香烟的味儿。 我的头颅刚刚越过那个豁口,就被一根橡胶棍棒顶住了。 顶住我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 戴草帽肌肤黝黑的中年人脚掌仿佛一下子定在地上,他嚅动的嘴唇语无伦次:李门卫……我看这块木头不错,挺好……制服说:国家的好东西多着呢。 他说:我家里正缺一个吃饭的桌子……制服说:你家还缺钱呢,你咋不去砸国家银行? 他说:我……这是第一次。 制服说:没逮住你,你一次也没有。 制服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走,跟我到公安分处走一趟。 此时我才明白,原来背起我的那个人是一个贼。他想偷走我! 事实也如我所料,是贼就没有好下场。被罚款一千。一千,远远超出了我自身存在的价值。 就这样,我又光明正大地回到了公安分处的门口。与我相同命运的还有很多废铜烂铁,他们把我们整整齐齐摆放成一排,让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看。 领导看了,颔首点头,连连称赞:很好,很好,成绩蛮大的嘛。 一个穿制服的领导闻言,笑着说:这都是领导的英明决策。 笑着笑着,那个逮住偷我贼的人跑过来对制服领导模样的人说:火炉子灭了。 胡闹,简直是胡闹。穿制服的领导看样子很是着急,压低声音说:一会儿领导开表彰会,没有一杯热水成何体统?你快去生火,这是政治任务,不能迟疑。 逮住偷我贼的那人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木柴怎么办? 穿制服领导模样的人说:放屁,这么多木头哪个不能用? 领导们走了,逮住偷我贼的那人急忙掂着一把斧头颠了过来。他的眼神中没有那个戴着草帽肌肤黝黑的中年人的胆怯,就像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一样,毫没犹疑。我还没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手起斧落,狠狠地砍在了我的身上……那一刻,我真正感到了委屈和绝望。与其这样下场,还不如随那个卑微的贼而去,成为一个家具。 我欲哭,却没了眼泪。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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