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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我一直都怀疑着。 大约两岁多一点(记忆里模糊不清了),我就被送到了一个破败的小山村。那两张熟悉的面孔和奶奶叽叽喳喳了半天后不见了踪影。我撕心裂肺地喊着、闹着,只有半山腰的这个小村子寂静的夜里倾听着我的无助。 奶奶叹息着摇摇头,揩去我眼角的泪水,摸着我细嫩的脸:“多俊的丫头呀,唉……”眉目间的疼爱,深藏在眼帘里面。 爸爸、妈妈的确走了。 我哭闹了半个月后,渐渐习惯了山村的生活。 柴禾垛里,庄稼棵里,打猪草,逮蛐蛐,摘野花,童年的我拖着长长的鼻涕,趿拉着鞋,在四五十口人的小山村里自由自在地生活着,小小的心里满是快乐。 我的世界就是小山村,小山村就是我所有的世界。 到了上学的年龄,父母来了。准确地说,每年他们都来,但我远远地看着他们,心里慌慌的。 我不知叫他们什么。 我怯怯地望着那两张有些陌生的面孔,看奶奶苍老的双手为我收拾仅有的几件穿小的衣服。虽是夏天,奶奶提前为我做好了棉袄、棉裤,叠放到包裹里。 院落里茂密的树叶丛中,知了不停地叫着,很热,但温暖。 我拉着奶奶的手,眼泪一个劲流。我不会号啕大哭,自小在外面长大,我懂得如何博得大人的欢心。奶奶说:“你回去上学,过好日子了,不用在这里受穷了。” 栅栏在身后关闭了。 生活跟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换了环境,于我是那样不适应。我静静地待在旮旯里,没人注意的地方,局促地扯着自己进城后才换上的裙子,很漂亮,却也别扭。 我穿着它爬坡过崖,只一天功夫,便不成样子。妈妈用眼狠狠地剜我:“真不像我的孩子,脏死了。” 当然不像她的孩子了,她白净、高挑,衣服永远不沾一个水珠儿、米粒儿。 那我是谁的孩子。 我总是莫名地想着。 班里学生肆无忌惮地欺负我,嘲笑我蓬乱的短发,说我不男不女。同桌任意用我的学习用品;男生撕坏我辛辛苦苦做完的作业再哈哈大笑;女生则离我远远的。班里有事,老师怪怪的眼光总盯着我。 我,只有捏着衣角暗自哭泣。 我常常呆呆地立在河边,看着絮花飘起又飘落。 是的,我满口的方言土语,黝黑的肤色和城里的孩子相比是那样格格不入,漂亮的花裙更显出我的不伦不类。 我不白皙,像个山里的孩子。 那个叫妈妈的女人说:“做事总畏畏缩缩的,没出息,真不像我的孩子。” 是的,我没出息。是谁造就了我的自卑? 有事无事时,我总在想,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如果生活真是一泓秋水,波澜不惊的话,那我将永远蜷缩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静静地任时光流过。我没有觉得自己会做好些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周遭的一切。 直到有一天听到奶奶去世的消息,我身后温暖的依靠訇然倒塌了。 奶奶留给了我一张照片,笑眯眯的,满眼里慈祥。 我哇哇大哭,尖利的哭嚎声在小山村回荡着。鼻涕混着泪水流满了前襟,膝盖上跪满了草叶和泥土。妈妈紧紧拽着我的手,又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也许,我的哭相不像她那样高雅吧。 管她呢。 我突然觉得应该为笑眯眯的奶奶做些什么。 窗外的知了不再吸引我爬上枝丫找寻它们了,操场上高年级学生的喧闹也不再让我羡慕不已。我长大了,从奶奶去世那一刻起,我知道,我长大了。 我的成绩越来越好,皮肤越来越白皙,嘴巴甜甜地叫着阿姨或叔叔,热情地为他们递烟倒茶。 虽然我不情愿。 我有了一大群关系很好的朋友,在书屋、商场、繁华的大街上进进出出……我不快乐。 妈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直到今天,我一直在怀疑,我是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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