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破夜色为自己歌唱

　　每天上下班，要经过一条小巷。前年冬天，突然冒出两个女人，一个卖水果，一个卖蔬菜。相同之处是两个女人都穿的是旧衣服，头发蓬乱，都是仿佛从未洗过脸一样，而且面黄肌瘦，好象从未吃饱过饭，卖水果的个子很小，还丑陋不堪，卖菜的是个高个子女人，面容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经过观察，感到他们就是时下所称的“盲流”。买了几次水果和蔬菜，经过语言交流后，证实了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他们同是来自甘肃省小山村的农妇，而且是全家出动，租住的房子都在这个小巷深处的破旧平房里。我所见到的就是两个女的天天安安静静地守着一车水果和蔬菜在巷口等待人们买他们的东西。每天从他们身边走过，两个女人都面带微笑，小心翼翼地向我打招呼。眼中也带着一种难以觉察的渴望：希望我能买他们的水果或蔬菜。而我每天看他们的脸，总觉得他们好象没吃饱穿暖，心情不舒畅，有病一样，于是便常常冒出一种怜悯的心理。

　　去年一段时间，由于自己家事繁杂，工作常有不顺心的时候，加上自己常常考虑前途、人生发展问题，心情于是便总是处于一种低调的灰暗的状态。总是感觉到，自己这些年付出了那么多，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到头来，比较同时入伍的战友，“进步”（职务提升）却慢如蜗牛。越想越难受，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亏”，命运坎坷困顿，真是到了心灰意冷的地步。常常低着头走路，连熟人见面也是点点头，有时装作看不见就过去了，对外界的感觉是寒气一阵紧似一阵。夏天的一个傍晚，与几个朋友到饭馆吃了饭，喝了几杯闷酒，百无聊赖地往家走。这时已是晚上12点。天上没有星星，更没有美丽的月色，整个城市如一条小船在黑暗中沉浮。经过巷口，仍低头。突然，我听到有人在唱一首熟悉的歌曲：《知心爱人》。那熟悉的旋律仿佛醍醐灌顶般渗入我的每一根神经：“让我的爱，伴着你，直到永远。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为你担心。在相对的视线里，才发现什么是缘，一生之中最难得有一个知心爱人……”音调很低，但音符和歌词却是准确的。是谁，这么晚了还在黑暗中歌唱？我抬头，却是那个丑陋的卖水果的女人。旁边是那个卖菜的女人在静静地倾听。巷子里很静，虽然它的声音很低，近乎哼唱，但却传得很远。

　　一刹那间，酒意顿失，我出现了顿悟的意境。我想到自己的少年、自己当初离家入伍、到部队后白天训练、晚上加班写作的情景，还有一些不经意间扑面而来的记忆碎片。这些景象如梦魇般纷纷而来，几乎把我淹没，不能呼吸。我想到自己出身贫寒的家庭；想到自己在川西北的一个小山上一边放牛一边背颂《宋词三百首》；想到自己在演习场上抗着40多公斤的炮弹奔走，在戈壁滩上乱石堆中头顶烈日挖2米深的火炮掩体；想到自己整夜难眠，为一首新诗的诞生而艰难地守望灵感的降临；想到自己现在的妻子，当初的恋人是怎样一次次将我从颓废中唤醒，一次次引领我走出心灵的沼泽地；想到现在家中我的尚不满两岁的小女儿，似乎已经张开了双臂，向我怀里扑来，奶声奶气地一声接一声地叫我“爸爸“；想到我的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亲，他们都已是70多岁高龄的老人，却还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暇时，常常为自己的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而自豪得向左邻右舍夸耀……谁也不知道，就在这时，我已“浏览”完了自己30年的人生历程。

　　这两个卖水果和卖菜的农妇，以前在我的眼中，他们是社会底层的人物，而且仿佛永远没有开心的时候，现在看来，我是大错特错了。实际是我才是一个蹲在角落里自发悲声的小小可怜虫。我终于明白了，就是最丑陋的人，他也有追求美好事物的心灵的琴声在不断鸣响，最穷的人，也许才是最快乐的人。比较起他们来，我这点“痛”算什么呢？至少，我不用夏季顶着烈日、冬天头戴皮帽身裹厚厚棉袄在路旁等待顾客的光临。而我，一度似乎忘了自己曾是唱着歌穿破夜色的人。而当我穿过夜色，步入阳关大道，却为何被一些斑斑点点的黑色所蒙蔽，所阻挡，而吓得萎靡不振呢？我的心灵深处的暗伤竟引得我全身麻木疼痛。人情冷暖，世事纷纭，我还能穿过未来几十年人生的风风雨雨吗？一次次，我在黑暗中反问自己。是的，永远记住来时的路径，任何时候都要保持一颗平常心，要在最黑暗的夜里，为自己歌唱，为自己的心灵点亮一盏明灯。这，也许才是生命的真谛！从此，我知道，到了明天，我仍将唱着歌，再次穿行在人流中，走在自己未知的人生旅途上……

　　谢谢你们，卖水果和蔬菜的两个妇人。是你们的歌声，引领我再一次穿越了人生黑暗的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