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文著
提起在果1111~段工作来,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得意的~段经历和不幸中的幸事。那是在1961年春天里,我父亲在。低标准。中故去,还处在少年时期的我念不成书了,要支撑家务,要养家糊口了。好在当时我父亲当过~任党木区的畜牧主任.好赖是大公社(59年的提法,五六个乡镇组成的Ⅸ级大公社)的一路诸侯,凭这个关系,大公社的领导也是要照顾的,分配我到大公社的果园去工作。因为当时的大公社权大得很,~大二公么,工农商学兵五位一体,财权、政权、人权集于一身。在我幼小的印象中,这个大公社可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权利机构,领导的一句话可是了不得哟,所以我也凭着领导的一句话去到果园工作。果园的位宣处在一个半原半坡的开阔地上,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非常浩大,加上当时一个乡镇一个乡镇,都没有果园’所以更显出金贵来。由于吃粮紧张,要。瓜菜代。,谁敢种果树,那不割掉你资本主义的尾巴才怪。加上那时的干部胆儿小,大约是被整怕了,上边的~句话,就是金科玉律了,所以百里十里见不到一棵果树。春天的路.上,能闪进你眼帘中一片猩红一片翠绿,那种欣喜让人多要伫目看上半会,感受一下大自然的美呢。能进百十余27亩大的果园,那确是一种幸事了。由于正是春天,我一走进果园,便被包围在一片花的世界中,感觉像是走入了仙境,心旷神怡。果园是分着行的,有苹果行,桃树行,杏树行,梨树行,李树行,这些果树行中又分着许多品种,花儿的颜色和形状是不一样的。苹果是混合芽,花儿放开时是杂着浅绿夹着粉红的,像淡红色的雾在流动,这种雾飘荡在一棵连一棵的被人工培育得低矮而庞大的树冠中,一直延伸开去,望不到头。桃树的花儿.是姻脂色的,有的树上的花开得像早晨的霞,像燃着的火,抱着团儿,红得耀眼,盛极了,有的则是桃红点点,形态各异,尽占风姿。杏花虽然开得早残得早,但高大的树冠,直冲云霄,铺天盖地,那花儿还像粉红色的朝霞映红着半个天,异香扑鼻。李子树的花和梨树的花则像堆雪垒玉,一片粉色,一棵连一棵,真像凸兀起的一座座玉宇琼楼,美极了。穿走在树行中,真如走入花的世界,空气新鲜,心清气爽,美不胜收,舒服极了,真有一种‘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感觉。
当然,这是第一感受了,其实在果园的幸事,远不止这些,最让人惬意的,是能撑饱肚皮,因为果园的树行宽,中间种上小麦,加上粮库每月按标准供粮,所以吃的全是细粮,当地叫白蒸馍。果园里有土磨房,磨出的细面供人吃,粗麸由喂养的几条大骡马吃,这和外边正在闹粮荒连粗粮麸皮都吃不上相比较,是天壤之别了,这儿确是一个世外桃源了。而且果子下来,延续的时间很长。麦收前,早熟苹果。黄魁’、。红魁·就下来了,。黄魁’很特殊,个儿长得很大,有拳头大小,一成熟,黄里透着白,自动就从枝上掉下来,在树行中耕作,拾起来咬一口,松软绵甜,可口极了。紧接着一麦梢黄一杏就下来了,当然采摘的人优先了,那味儿酸中透着甜,实在是美味佳品。
当然杏的品种很多,有种叫。大栉杏’的杏子,大的有拳头大,通体金黄色,透着亮,吃着甜中带绵,含糖分又多,真是咬一口,流一手,后味绵畅。桃子的成熟时间也分早中晚三种,早熟的也是麦熟时就上市了,名叫。五月鲜。、。五月血。。五月鲜样子像画上的鲜桃,通体白亮,只有那个歪着嘴的点是鲜红的,好看极了,。五月血’,通体血色,很惹眼。桃子最好吃的要算中熟桃。肥城桃”了,这种桃个儿大,外形鲜亮,每逢吃饭时轮流到树行中看果子,便钻入桃树行中,在树叶下摘下一颗外皮熟透的鲜桃来,用手轻轻揭去松软的外皮,用嘴轻轻咬一口果肉,简直是一包密水,绵甜得让人飘飘欲仙。两相比较。水密桃’更是美味佳品了,虽然个儿不大,可甜得流蜜,后味无穷。夏秋两季是果园最繁忙的收获季节,红的果,赁的梨,都上市了,那才叫好看呢,枝头抱成团的梅李,在夏初绿叶中像缀上的一颗颗红玛瑙,暑天的苹果半'
2R感受生存·散文集藏在叶下,露出半个笑脸,给人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入秋的梨儿压弯了绿枝,像吊着的小葫芦。如果此时漫步果林中的小路,你便有~种走入仙境的感觉。
要说好看,要数果园树行和埝头栽种着的玫瑰了,花树不高,是一束束灌木丛,一行连一行。入夏时开花,那花大而红,而且颜色各异,有粉红色的,有紫红色的,有深红色的,花开时大如小碗,多层绽开,缀满枝头,蜂飞花上,远远看去如在绿丛上铺一层长长的锦缎,十分耀眼。这种花是要及时采摘的,然后卖给县食品厂,让用糖腌上,晒干,制成瑰花丝,作糕点时用。这种瑰花丝吃起来甜中带着苦涩味,似有一种中药的味儿,吃起来别有风味。大约是要卖的,每年采摘玫瑰花便是一件大事了,果园的人手少,必要从生产队中雇请一些年轻女子娃来。每当清晨曙光初露,花前树下还是珠露晶莹时,采摘的队伍便出发了,那才叫美呢。一群群女子娃,穿红挂绿,提篮拿筐,活跃在树下花行中,一阵阵欢歌笑语,在花丛中荡漾,真是人面玫瑰相映红。
女娃们一个个活泼得像喜鹊,穿跃在树行中。玫瑰花大,采摘时要用食指按在花蕊中,然后用力一扭,发出。叭’地一声轻晌,花便躺入篮中,可是这时是要谨防蜜蜂的,~不JJ、心,花蕊中的蜜蜂便蜇你一下,因此常听到。哎哟’的尖叫声。花摘下来倒入场中席上。一堆堆花团锦绣,然后装入麻袋,用马车送到县食品厂。第二天早晨,新的花朵又开了,再去采摘,真让人每天都沉浸在美的愉悦和欢快中。
我不知道这个果园的来历,更不知道当时在那么个年代里,是什么人把果园设计得这么精美。设计者是借着半坡半塬,把园林切分为三个版块,上面的一块和下面的一块衔接处是一条刀削似的埝台,上边栽着一排高大的杏林,称作防风林带。
直立的杏树高大极了,舞着绿枝像一排弄刀舞剑肃立着的壮士,雄壮而威武,确有一种。天欲倾,赖以柱其间’之感。埝台上面的平地上是一行行桃林和苹果林,埝台下面辽阔一点,分布着苹果、李、桃、杏、梨的果行,西北角是最低的一块地,栽种着桃林。其分布井然有序,一眼就可以看出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而且果树的品种繁多,苹果、桃、梨,各都有10多个品种,这在当时来说确是个了不起的事情。据说喂牲口的常师是最早就立在果园中的。我问过他,他笑了,说:。这个果园最早是一个叫宋觉先的人栽种的,有些果树品种是由宋觉先的弟弟坐飞机从美国把树苗运回来的。
栽种嫁接是请来当时最高级的农艺师,这个人技术可高了,他把苗圃中的实生苗挖回来,在家里嫁接,居然能栽活,可见其技术之高。’这个常师傅经历多,肚里的故经也多。他说这个宋觉先是爱树如已,爱果如命。当时他的志向很大,本来教书,后来29连书也不教了,准备让所在的村庄周围全变成果林,让村子更名为杏花村。我听了暗暗佩服这位宋老先生的决心,忙问他这位老先生怎么爱果如命。他讲了两个笑话说:。最要好的朋友来了,可以让你吃点心,如果当着他的面吃一个苹果,他就不乐意了,说,这是我的命。还有,他弟弟为了培育果园从美国给他买回树苗,功莫大矣。可他弟引儿子来到果园,他一个苹果也不让吃,给娃从树下拾了个被乌儿啄了的果子吃,气得他弟把娃一拉就走,说他真吝啬。’我听到这些真实的故事,乐得笑了,说这位老先生还真吝啬,我问后来呢。常师说:。后来解放了,这位老先生被订了地主,家里让分了,果园便归了公。’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不敢再问了,因为这在当时是个敏感话题,地主那名词听起来太可怕了,我是从小学蒙昧初开,就听老师讲地主剥削穷人的故事,特别是那个《半夜鸡叫》,真让人对地主恨之入骨,难怪要把他们打倒在地,再踩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可是,听到这个地主育林培果的事情,却引不起一点憎恶感,相反却觉得听起来很轻松,像听美妙的音乐,听美丽的民间传说故事。我当时还未成年,真弄不清这位老先生费了那么大的劲,把果园摆弄成了,怎么成了地主。后来还听说,这个老先生在土改前还被聘为开明人士,到处宣传党的政策呢,怎么就划到反动人士的一边去了。当时就有一点不可理解:人家是地主,但不是反革命呀,有种划错了吧的感觉。这个感觉在今天看来没有错,可在当时却是个极其可怕的事情。果园虽是个世外桃源,可阶级斗争的弦却也绷得紧紧的,慢说你向着地主阶级不行,就是说错句话也不行。有个同志唱戏时唱了句旧戏中的。只盼得有一日玉龙变化’,被批判了好长时间,几乎是大会批小会斗呢。
在那个年代里,慎言是作人的关键,弄不好被划到敌人那一边,那可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不但不能养家糊口,而且要被监督改造,遭人白眼,不能同工同酬,一弄就是几十年。那时的人真像失去了理智,弄不好就动真格的,对待反革命(不同意见者)就像对待牲畜。当时在学《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时,对书中叙述的有人说农民运动是痞子运动,读着真让人对这些看不起农民运动的人恨之入骨,可是后来的事实却让我觉着越来越不对劲儿。解放后,运动是几乎每年都有,整人的办法越来越粗,开始是让站凳子,后来桌子上垒凳子,而且越垒越高,让站在上面或跪在上面,一旦跌下来,非摔个半死不可。再后来就戴高帽子,游街,形式和前边提到的差不多。
再后来在脖子上挂个长匾游街,用细铁丝系在脖子上,那痛苦一般人是受不了的,有半道上就昏过去的。近几年,我看了一位文友写的散文,名字叫《老槐树下的回30感受生存·散文集忆》,写的就是我叙述的这个果园的创造者宋觉先生的妻女在文革中的遭遇。说当时批斗宋觉先的遗孀,不仅让戴高帽子,挂牌子,还让她的女儿弄根绳子拴到母亲的脖子上,并在前边牵上。这是干什么,是文明么?人的价值在哪里?人的尊严又在哪里?只有此时,我的看法似乎和当年说痞子运动的人有点相通起来。如果再过几十年到百年,我们的后人怎么看待这段历史,是让中国人走上文明、和睦、发展的道路,还是在走一条黑暗、野蛮、倒退的道路。
不管怎么说,当时对这个地主我不感到憎恨,相反还有点崇敬感,人家搞了这么大一片果园,从遥远的异国他乡移植来那么多新品种,这在当时来说就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不是一般人能想到就能办得到的。他还搞科研,有的一棵苹果树上嫁接着四五种品种,有的苹果树上还嫁接着梨枝,苹果中能吃出梨的味道来。还有在桑树上嫁接梨枝,叫桑白梨,用劈接的办法搞酸枣接大枣。总之,到了这里觉得什么都是美丽的,新鲜的,那个典雅布局非常科学,格局别致新巧。就连人住的窑洞都独出心裁,窑门前是院落,三间偌大的院落有门相通,院子中间栽着石榴、苹果,绒仙花树,有水井,有天桥,错落有致。窖背上盖着大四合院,几个院落相通相连,显得朴素大方,还有点曲径通幽的感觉。窑前是一个大花园,夹道种着红叶李、夹竹桃、铁杆海棠、银杏树、万年青、冬青、四周分布着高大的法国梧桐,绿枝如伞,桐籽儿像豌豆大d、,拨开就可以吃。大院子的一侧是大门,门房中喂着骡马。门前是宽阔的大道,两旁栽种着高大的穿天杨,齐齐地排过去,延伸得很远很远,煞是好看。道的左边是葡萄园,十数亩大,全是木架支起来称作地葡萄的,离地一米多高,枝叶繁茂,远远看去一片绿涛。这样的创造,这样的绿化,还要批判人家,合理么?当然地主是地主,还应该给出路么。可宋觉先的子侄原都是干果园技术活的,一个也不准留在果园。
总叫人觉得有点过。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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