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文著
提起我写小戏曲《验猪记》,还真有许多趣事。每每想起总有点流连,不尽情思总油然而生。时过20余年每回乡里,总有人提起,有的年龄相当者还要打趣一番,有人竟能将其中的唱词背诵出来,可见影响之深。虽然那是个小戏,总共演不上30分钟,可演出却吸引了四周八下的观众,有的人竟骑上自行车跑上十多里路,来看那些村里的自乐班在乡下土台子上演的村戏。说真的那时谁还知道戏要搞音乐,搞布景,搞配器,有指挥。村里仅有~个拉板胡的,有个二胡配上,由演员自己按常演的迷胡曲子调一配便演出了,可观众看得出了神,且津津有味。记得一次公社里搞春节联欢晚会,地址就在公社所在地也就是我们村的小广场上,把社员给饲养室推的给牲口垫圈的土堆推平,便是个土台子。在这里各种演唱一直弄到晚上十二点,报幕员一再宣布演出到此结束。演出人员已开始卸幕条,可观众久久不肯离去,黑压压~片停到广场上~齐喊:我们要看《验猪记》。经公社书记上台解释,观众仍不肯离去,一致要求看,无奈还得让那一帮子演员上台,那些演员多是村里自乐班的,有的因年龄大连台词都记不下,全靠后台的人在前台放~张桌子,桌上放有一面大方镜子,人坐在后边点上油灯给递词,有时把词忘了,就信口编来,就这样把一些人看得直喊,竟同台上的人一齐唱了起来。每场演出常有许多人来找我,称赞说:
。戏编得好,说的都是我们的掏心窝子话,是我们不敢说,你给我们说了出来的呀。’
39当时我确没有多么深的感触,时间长了有些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我深深地感到。二为”方向的深刻含意,也感到戏的出路就在于有生活,更感到你能替群众说话,群众才会真正成为你的知音。记得,写这个小戏时间是在70年代初,那时正处在大办农业,学大寨,办大寨县的热潮中,按照当时的说法就是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得大养其猪,猪多肥多么。社员每天都死死捆在生产队里的集体生产中,日出而作,日没而息,自然养一头猪便有几个活便钱,春天捉来的/J、猪娃到冬月养成一二百斤重的菜猪,卖上三十到五十元的便就是大收入了,这几个钱就是劳作一年年终的大补助了。春节中也需制几件衣物,买几斤江米,割几斤猪肉,因为那时再没有啥收入,一人二分自留地也因学大寨被收归集体,辛辛苦苦干上一天,一个劳动日值也不过一角两毛的。不够一盒羊群烟钱,当时的羊群烟最便宜(一盒9分钱)。那里谈得上顾家养口,更不要说过年逢节,改善一下生活,这样说来养猪成了一个家庭的主要收入,卖猪的钱成了养命钱。所以每个家庭都养一头猪,天天像伺候爷哩,要割猪草,并把秋天的玉米杆用架子车拉回来,晾干,到生产队的机房中磨成细未,和料一拌,煮成熟食,真劳死了人。媳妇熬娘家不敢过夜,心里老惦念她的猪,有的婆姨一边喂一边心算着猪卖了干啥,娃的上学费,换季的衣裳。可好景不长,猪卖不了。
你想么,社员每家每户都养猪,一年到头吃的肉能数清,除非是打庄子盖房,娶媳妇送女,葬埋老人,才割上几十斤肉。那日寸的人都愿意给人帮忙,打墙拉土虽出些夯力气,可能混个肚儿圆,只要填饱肚皮挣钱不挣钱是淡事,谁还能想到去吃肉消费。不是不想吃肉是没钱,不像现在的人,吃肉少是怕身材不苗条,脂肪多了得高血压病。
当时的干部每月也是三五十块钱工资,扣除娃上学钱,养老顾小,剩下的也不多,吃肉也少,杀的猪又没冷库放,因此也不敢大量屠宰。生猪存栏数直线上升,社员养的猪自然卖不了,每次收猪便分指标了。开始还好,有一点面子的人就能弄到一个指标,就是村里的“黑板头4,寻情钻眼也能弄个票。慢慢地国家办的猪场几乎收猪很少,眼看到了年关,许多事要办,老人娃娃眼睁睁等着养命钱,可猪拉到肉食公司又拉回来,人家不收么。收购员真成了值钱的抢手货,一般没关系的人来到街上三声五声都撞不响,好一点的还客气一些,不好的真是凶神恶煞,遇年过节桌上的东西送满了,他也不正眼瞧瞧。有时为卖一条猪,你把礼提上还送不出去,真是提上猪头还寻不着庙门,脸难看事难办呀,多少人都长长地叹着气。后来发展到猪场根本就不收猪,是他们的要紧亲戚,或关系户,或是有点头面的,或是他的顶头上司,便晚上感受生存·散文集收,有时为避人耳目不断地转移收购地点。十冬腊月,关中的气候也是滴水成冰,夜晚更是冷得受不了,有人晚上听一点信息,便把猪捆绑起来,装到架子车上,当时的架子车也不多,许多人家都是借邻家的,能有架子车的户称得起上等户了。可拉上架子车冒着冷冬寒天的风霜,跑上五六里,到那里人家早已收毕转移了地点,你说这事难受不难受,猪捆上一绳子几天都不吃,这要掉膘呀,这对一个靠猪养命的人来说简直比要他的命还难受。
70年代初我还是个穷教师,家属在生产队里那能不养猪,那时的大队干部虽没有官品,但比教师的面子大得多,他们的亲戚朋友猪不愁卖,还替外乡的公社干部把外地的猪弄来到本乡卖,讨一点政府官员的喜欢。我目睹其怪现象,看到乡亲愁眉苦脸的样子,灵机一动,心想把这种怪现象写成讽刺小戏,或许可以给乡亲们说说话,出出气呢,我倒没有想到有那么大的戏剧影响和效果。于是我在寒冬腊月伏案构思,关中农村都睡着土坑,冬天的屋子里没有取暖设备,只是把土坑烧热,人睡在暖融融的被窝里便觉美不胜收,可是房子的脚地里还是冷得让人发抖。“文革一中的农村常常电供不上,即使不停电,电灯也只有一点红线线,十分暗淡,电压低得只有把电灯拉掉,点上煤油灯,这种灯离得近一点,光线比电灯还充足,我借妻女都在劳累一天中睡去了,便提笔创作起小戏《验猪记》来。这个戏的梗概是有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去卖猪,他的猪由于他有经验喂得好,长得滚膘圆,可是同村一个比他的猪瘦的猪都卖了,他的猪就是卖不了。气得他和验猪员评理,人家验猪员说他的猪瘦不够标准,气得他大声喊叫也无济于事。猪由于捆得时间长了,加上太肥胖结果死了,这真是喊天不应,喊地无声。无奈同村人给他出了个点子,说老汉是验猪员的上级县肉食公司经理的舅舅,经人串说,验猪员突然换成另一副模样,把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当节地敬,又赔礼又道歉,说这个猪就好得很,死了也是好猪,无论如何都要岐。
戏是一气呵成的,当写成后反过来再改时,已是雄鸡报晓了,我搓了搓手,才觉得手指发直,膝盖下部已冻得发麻,一片冰冷,站不起来。反正是睡觉已晚了,索性把稿子誊了出来。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让村里几个爱唱戏的人看了,这些人多是自乐班的名将。有个叫柱柱的老人,长我20余岁,论辈份论年龄我把他叫叔,他在戏剧行当里是个耍丑的高手,解放初群众爱看的《大零喜欢》、《梁秋燕》中的丑角,都被他演得活灵活现。这个人平时就爱说笑,有些平平常常的话语,一出他口就有了41味,很逗人笑。他原是个脱产干部,不知为啥的后来被下放了,种起庄稼来。他接过本子一看,对剧中的人物很是喜爱,便用他平时爱唱的迷胡调给这个人物的唱词谱起曲来,验猪员出场的几句唱词是:。洗过脸,刷过牙,喝了一壶茉莉茶,验猪本本手中拿,来到猪场用目看--只见那白猪黑猪大猪小猪肥猪瘦猪,长嘴的是巴格猪,短嘴的是内江猪。凹都子脸是长白猪,他们一个一个看谁的哼声大--就像那胶轮车下坡把闸拉。验猪员虽说是权利不大,卖猪的谁不听咱的摆扎。灵醒的一送礼不用说话,瘦克郎一上磅也成百八。成交的一些痴锤楞娃,特级猪也得把等级下压。
不是咱吹牛说大话,喝“西凤’咂。前门’不把钱花。好茶叶你甭看包包不大,日积月累憋破两个抽匣……” ,几句话把这个人物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让人感到幽默风趣,而且恰到好处,一下把观众抓住了。当时县文化馆在春节期间想搞个自乐班地台子演出,地台子就是不化妆,不挂服装,不上仓,在一般场地中演。县文化馆的音乐干部刘稚孝来联系我,我想把这个戏拿上去,可自乐班的几个演员都怕文化馆里的场地大,演不出效果丢人现眼,不想去。但答应了就要去,丽辆手扶(跑运输的拖拉机)把十几个人拉到县城,在文化馆场地上摆起摊子时,便不知从那里窜出了数百人,寂静清雅的文化馆院子中霎间便热闹起来。文化馆原来叫文庙,在明清时是祭孔子的地方,也是县城的中心地方,更是个热闹的地方,这儿的面积很大,常去观赏的人很多,因为门前有尊六龙壁,那可是少有的文物,六条锍金龙腾跃盘旋,生动极了,壁两边又有石门九眼,极有观赏价值。院内几搂粗的柏树枝繁叶茂,直冲云霄,金、明建成的大成殿高大辉煌。42年日本鬼子的飞机扔炸弹,几吨重的炸弹落在大成殿的屋顶上,虽未爆炸,但从高空中跌下,那冲击力也是极其巨大的,可屋顶只塌了个小坑,可见其坚固程度,后经修补,又恢复了元气。只是这个大成殿76年因放满纪念毛主席的花圈,晚上刮大风,引起电线着火,烧成一片废墟,尽管四方来救,几个学校的学生增援,也未救下丝毫来。这个建筑在当时我们去演出时还在,给人一种庄重肃穆的感觉。春节自然是张灯结彩,人流不息。演出虽属地台子,但戏很拉人,观众越挤越多,演着演着,围观的人竟喊起好来,有些深有体会的人竟抽泣起来。观众和演员互相交流,越演越热,人群也越挤越厚。
戏演成功了,可流言蜚语却来了,村子里一片声说我搞反革命宣传,吓得妻子只是抱怨我,说放的安宁不安宁,写什么戏,懂下乱子这一家@JJ、咋办。她说着说着42感受生存·散文集竟哭起来,喊叫着,似乎在向我发泄内心不平。我也知道这不怪她,因为在。文革’
中那个反革命帽子可不得了,杀头坐牢是常有的事,有的人一句错话说的进班房成了家常便饭。那时虽然。文革’刚刚结束,可就像大地震过后余震未平一样,人人都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后来这个戏确让村官和公社官员们害怕起来,提出不让演了,四周八下的群众要求看戏的呼声越来越高,戏中的某些唱词常听到庄户人家在村头巷口田间地头,提楼夯耙时哼着,村里村外常常是你应我和地唱着。大约是因此那些验猪员们也向我射过仇恨的目光。可是群众是真正的鉴赏家,有的人猪卖不了,无处发泄,就把这个d、戏油印成小册子,在街头巷口念给人听。好友李高田和我远隔l0多里,跑来给我说,他的老父识文断字,常常被邀到街头为人们念这个油印册子。
民意不可欺。文革过后,兴起一种伤痕文学,这个d、戏也应运而受到殊遇,全国刊物《剧本》来信要登,县上要到地区汇演,县剧团排了这个d、戏,后来还得了奖,地NTU物《西岳》也刊登了此戏。至今回忆起来确有点后怕,但还是暗暗庆幸,历史是公正的,给了这个d、戏一席之地,产生了没有想到的轰动效应。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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