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文著
农历三月,只要你一脚踏进渭北大地,准被那俊俏、壮美的绿野黄涛吸引住了。
宽阔的地平线下,广袤千里,平畴万顷,一大块~大块黄色的云朵,像半天里降下的雾团,流动着,飘浮着,把绿色的麦野切割成横一绺,竖一绺,大大小小的碎块,像和尚的百衲衣。黄绿相间,相映生辉,在桔黄色的灿阳下,闪闪烁烁,氤氤氲氲,一直涌向天边,在天边的白云下蠕动,这黄色的波涛便是油菜花。
不知为什么渭北的油菜在改革开放后种得特别多,有的地方千儿百亩地连成~片,远远望去,黄澄澄像裁下的一大片黄灿灿的霞。我真不知道是在以前因没油吃把人吓怕了,还是渭北人对油菜情有独钟,反正是自责任制后每户都种。说真的我就十分偏爱油菜花,这不是因为它的花J bb-J爱.,而是它的油好吃。记得小时候,家里种油菜,每年去油房换回的油用老瓮放着。关中人爱吃油泼辣子,菜油泼的辣子37特别香,颜色特别鲜,夹到馍里咬一口那辣香味儿真是香透了心脾。可是到了低标准瓜菜代的年月,便再也见不到菜油了。记得村民饿得脸如菜色,馋得了不得,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在厦房的窝角中藏了一小袋油菜种子,等到天完全黑了,搭上梯子取下来,让我出去把大门看了三四遍,看关好了没有,生怕别人知道,那时让人知道你还有油菜种子那可不得了,不大会批斗你才怪。一家人围着刃137"d、袋看着,生怕被人抢去似的。父亲让母亲把油菜种子用抹布包起来放到锅中蒸,他搬来个大碾扇,放到屋里的大土炕炕眼门低下,然后取来一个大木杠,让母亲把蒸好的油菜籽打包放到碾扇上,把木杠穿入灶眼门,一家人都集在一边压。母亲拿个小匙,看那包中慢慢流出黄澄澄清亮的液汤,从碾扇錾出的纹中流出来,便拿着小匙刮,一下一下地竟刮出一大碗油来。不知是惊吓还是高兴,我听见母亲的声音都在颤抖。那次压的油母亲小心翼翼地灌入瓶中,藏在屋里放粮食的瓮背后,母亲用手指把碾扇刮了一遍又一遍,生怕留下一星半点儿P母亲用了一点儿油泼了油辣子,夹在包谷馍中,香极了,我一生再没有吃过比那次更香的油泼辣子了。以后,吃的油都是生产队给分的棉籽油,开始一年分两次,后来只是在过春节才分,全队的人都排成队提上罐儿,集中到队里的保管室。冷风中男女老少的眼睛都集中到队长和保管员提出的大油桶上,那油黑乎乎的,就像是黑芝麻糊糊。可是大家都眼巴巴地盯着,生怕分不到似的,因为一个人只能分半斤八两的,这是成年的家当,不然,为啥那时的人最怕待客。
就是在那次分油,一个小娃跑着把一家分油的罐子撞了,油倒了一地,一下哭了一家子,后来还是拿来了菜刀,从地上用手指揽到刀上,再让刀斜着流到罐中,这样才揽上了一碗半碗的。
不知是吃这种油的事,还是别的原因,村里的年轻妇女,接二连三地死去,病来了都是两腿发软,头脑昏重,一跤跌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医生说,种棉花打的剧毒农药l059之类,这药最难除净,必要渗入棉籽中。不管怎么说,人总是死了,种棉花有任务,每年还得种,棉籽还得榨油,油还得吃。总之,几十年一晃过去,我再也没见过油菜花,也再没吃过菜油,只是听人说菜油怎么香怎么好,人吃了那简直是宝物了,放到瓮中,十年百年的不会坏的。当然这只不过是过嘴瘾。责任制后,我这一头沉的家里也种上油菜,面积是好几亩,队里把一些荒芜了的盐碱滩地分给社员,这种地正好适宜于种油菜,这东西是耐碱的,一年下来黎家光油菜一项就卖了上千元,换回的油也是用小瓮放着。老伴儿看着好高兴,先用换回的油炸了一回油条,让38感受生存·散文集一家人过过菜油的瘾。每到春天的星期天,我回渭北老家,总爱到油菜地里转一转,从远处看,雄浑、磅礴、浩浩荡荡。到近处瞄,那花枝却显得娇丽、婀娜,楚楚动人。
拇指粗的杆,一米多高,歪着头,活象含情脉脉的少女。那花朵黄黄的,分着瓣,形似小钟,从枝上一直开到顶端,一簇簇,一团团,颤巍巍地绣在一起。一阵风来,细嫩的花枝抖动着,小花朵张开小嘴悄悄地在枝上笑。
这就是我和油菜花的不了情。
(发表于《银菊赋》集)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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