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文著
樊岳震是我小学五年级的班主任,他给我第一印象是人很谦和,对学生总是笑眯眯的,即就是批评学生也是要用摆事实讲道理的方法的,让你很佩服。这和当日寸一些老师的作派大不一样,特别是到了中学,我见到的有些老师简直可以说是面目狰狞,视学生如敌人,动不动就大声喝斥,批评起来没完没了,一听学生提要求就发火,似乎他是世界上最威风,最纯洁,生来就没有缺点,最不可一世的人。可是樊岳震老师不是这样,他教课认真,又能平等待人,最懂循循善诱。记得在一次自习课上,他坐在前边堂桌上号作文,还一再提示同学们有什么疑难问题就提出来。此日寸的他看去个头不高,长得却很结实,前胸很宽,戴着一顶泛着灰白的蓝色十分陈旧了的解放帽,穿一身褪了色的蓝制服,宽宽的脸膛有点黝黑,眼中闪烁着全是慈祥的光。他号作文时见有的同学不认真,便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上。心如平原走马,已放难收。,又写上。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写完又向同学们讲其中的含义,絮絮地,像山泉在潺潺流动,柔柔的,像在促膝交谈。说实话,这两句话至今像刻在我的脑中一样,确给了我意志的力量,使我一生中从不敢懈怠。樊老师喜爱音乐,也带着音乐课,每次上音乐课先给同学们用风琴演奏一遍歌的曲调,然后一边踏着风琴,一边教曲调,曲教熟了才教歌,这对一些学生识谱能力确有了很大帮助。由于他教音乐,什么锣呀鼓呀全在他房中放着,同学们到他房中也没有拘束感,爱音乐的同学也敢敲着,大约是因为如此,樊老师很得同学们的热爱。过元旦节,同学们或单独或合着买了许多张书店卖的年画儿给他送去,他不要也没办法,只有买了许多糖果,分给同学们吃,这确使一些老师对他不满。尽管如此,可他和学生的关系长期处得很融洽.25他还组织学生开故事会和演讲会,这些都是我以前所未见过的。不过愉快和满意很快就结束了。樊老师只带了我们一个学期,过了春节来到学校时,听到的便是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说樊老师被订成右派,那时小确不知右派为何物,更不知就是敌人了。同学们只是低声议论着,感叹不能有这样的好老师代课了,但对樊老师仍投过的是敬慕的目光。大约是因为如此,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是一个春天的晚上,学校组织学生去防霜,可是到了麦地里却没有下霜,同学们便围在一起等待气温下降至零度再点火。但无论如何春夜还是很冷的,围在一起也不顶用,只有生起火来,悄声议论着功课,谈论着身边的事。正好樊岳震老师也防霜来了,那时对右派分子看得比较严,’这类吃苦的事少不了他们,不让他们受点罪,是不解恨的,因为对敌人是要打翻在地还要踩上一只脚的。樊岳震老师大约知道自己的身份,很自觉,单独倦缩在大路的一边,低着头,让料峭的寒风吹拂着孤独的身子。一个同学看不过,便主动走过去,搭讪着和樊岳震老师攀谈着,这一下可出了大乱子,捅了大娄子。这个同学被在上课时叫了出来站着,让大家批得狗血淋头,老师批评时的声音都在发颤,手指乱抖,说:。你的屁股撅到哪一边去了,那是右派分子,是敌人呀,你和他说什么?想变天是不是宁。那节课进行得很沉重,我们这些娃们都是初醺人世,对那些新名词儿大部分还不理解,只知道敌人是拿着枪和我打仗的人,自己人堆中怎么就冒出个敌人来,一个个闪着惊愕的眼睛愣看着。那时虽然小,还很幼稚,但好坏还是分得出来的,私自谈论说:。这是什么事啊,我们认为好的事儿怎么就坏了呢?’这种议论当时还可以,以后慢慢就不行了,是越来越严了,谁稍有不同的观点,那了得,小则批斗,大贝0就要处分了,再到后来以阶级斗争为纲了,说句话儿也得看看左右,一句话说不好,便是敌人了,轻则劳动改造,重则进监狱。
总而言之,自由的空间是越来越小,大约因为如此,樊岳震老师被下放回家让生产队监督劳动改造了。从此,我再没见到过他,同学们只能在私下叹息以往的岁月时提到他。谁也没有胆子去看望他。时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也由一个孩童变成站立在讲台上的人,也为人师表了,但在教书生涯中,脑中常闪动着樊岳震老师的身影,他的一些教学方法和对学生的态度也转换成对照我的镜子,只不过学得不好罢了。就在这时,我碰巧和他的小儿子一起工作了。樊老师的小儿子,是从师范毕业,和我同带着一个班级,而且他是班主任,我只是个代课老师。谈及家事,才说出了他的父亲,提起往事他很伤感。说父亲被遣送回家后,一直在生产队的饲养室26感受生存·散文集里喂牲口,脏活重活全是他的,批判斗争那是家常便饭了。特别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人格凌辱。那种凌辱是最可怕的,我是经见过多次的。记得在1966年的教师集训J芸上,校长全打成走资派,有个校长~直是先进,还赴过省先代会呢,可是也进了牛棚,让写检查。一个教师摸着他的光头说:。你这光头好亮,你是光头,赫鲁晓夫也是光头,说,是不是穿着连裆裤。’这种带着侮辱,让人哭笑不得的问话,真比打还难受,大约是因为如此,有血性的人便舍身成仁了。听说樊岳震老师就是在。文革,中受不了一浪高过~浪的批斗和凌辱,在整天日每的惊吓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且时间正好在。文革’快要结束,给右派摘帽子的前不久悬梁自尽的。
我听后默然T,J吣中生出阵阵难以名状的酸痛,不管怎样也理不清已往的岁月,悲哀呀,我的老师!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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