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剥开一丛枯草的时候,一枚绿芽拆封了我的记忆,那是一枚胖乎乎的苜蓿芽在报春。母亲,看见苜蓿芽的这一刻,我想起了您。那时候,那些个漫长的冬季,饭桌上的萝卜白菜土豆,虽然被您变换了无数个花样盛满菜碟,可是吃到最后,我还是哭着不肯咽下。于是,在西北的原野还是一片枯黄,在刚有微微的暖风吹过的时候,您就牵了我的手去太阳坡掀开土块找刚透出地缝的苜蓿芽。记得每看见一瓣绿芽你都笑,你蹲了一个下午用小刀细心的将苜蓿芽剜下盛入竹篮,你清水冲洗大黑锅里煮熟,把绿绿的叶芽与红辣椒丝拌匀滴上自制的米醋,然后您说今天给我丫头解解馋。
母亲,时隔这么多年,您的笑容依旧那么清晰。那舔着锅底的旺旺的火苗,那屋顶飘荡的缕缕炊烟,还有您灶前弯腰拨火的样子,您清扫院落后拍打灰尘的姿态,您逗我玩乐时含笑的眉眼,以及那吃厌了的萝卜白菜土豆,我都舍不得忘记。
母亲,春天来了,小院里,您栽的杏树、桃树、苹果树,又要开花了。
还记得么?杏花开时,你的小院一片粉白,桃花开时,你的小院粉红一片。每次,我要摘一朵花下来,刚伸手,就挨了您的巴掌,您说一朵花儿一个果子,只许看不许糟践。现在想想,那时候,咱家小院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啊,院子里长着您栽的树,树上开着您的花,树下跑着您照料老母鸡许多天才孵化出的毛绒绒的小鸡娃,树旁闹着您的娃。
母亲,您知道么?您笑的时候真好看。您的碎花布衣服,您的双眼皮大眼睛,您挽着的发髻,您走路时软软的样子,甚至您衣服上打的补丁,都好看。您记得么?小时候我总是趁您不防,在您的发髻上插一朵偷偷摘来的小菜花,可您总是说妈老了不能戴花了,摸摸我的脸蛋把那花儿摘下来插在我的小辫上,总是说还是我闺女俊。母亲,您可知道,走过这么多年,您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真的,我不骗您。
此刻,春天的阳光把我的窗帘染得金黄。母亲,这个清晨,我想起了您为我拴在两棵白杨树上的绳子秋千,想起了您春意盎然的小院,想起了您一声声“琴儿……琴儿……”悠长悠长的呼唤,想起了油灯下您穿针引线为我做的小花鞋缝的小花袄,想起您拍着我一直唱着的“我娃乖,睡觉觉,睡觉醒来要馍馍。馍馍呢?猫吃了。猫儿呢?上树了……”一遍又一遍。母亲,现在,您在冲着我笑,对么?我也在笑呢,面对这么好的一个您,我怎么能不笑呢?我不委屈,我只是想告诉您,春天来了,苜蓿芽钻出了地面,您的小院里仍然开满了桃杏花。我只是告诉您,今年的春天,我还想在您的发髻为您插上一朵小花。
昨晚,我又梦见了您。我说——妈,不要走!您不说话,您只是看我,眼睛里满是不舍与牵挂。母亲,我不哭。您瞧,我的瞳儿多么可爱,您瞧,我家庭和美丰衣足食,满足了您所有的愿望。您瞧,您的丫头还会弹琴赋诗,她已经实现了您人生的所有梦想。母亲,我只是想摸摸您的指尖,只是想贴着您的耳朵说那句我珍藏了几十年却没有说出口的“我爱您”,只是想求您来世还做我的妈。
又是春天,又是三月,又快是您带我来到人间的日子。母亲,有件事,我一直愧疚。您离开时,问及您的生辰,竟无人知晓。父亲说您说过您的妈走得早兄弟姐妹多没有人告诉过您。母亲,那一刻我痛断肝肠。我一直在您给的暖里打着滚却荒谬到未曾问起您的生日。母亲,女儿不孝啊,您千万不要把我原谅……那么,这个三月,女儿降生的这一天,就作为我们共同的生日好吗?我要把您细细讲给我的瞳儿听,要让我的孩子,也记住我的妈……
母亲,这么多年不见,我猜想,您一定开成了你最喜欢的花了,对么?那粉白的桃杏花是您,那风中涌动的油菜花是您,那满山坡色彩缤纷的小草花,都是您,对么?我抬眼望处,满山坳的柔情,都是您,对么?
母亲,这个三月,这个生日,我还要在您的发髻插上一朵花,可不许您再顽皮说您老了哦。咱俩,成为这个三月最美丽的女人最开心的妈妈,好么?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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