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清晨,太阳的光线徐徐倾洒,在高大的合欢树的遮蔽下,古寺依然沉浸在黑夜之中,重重花木掩隐着曲径通幽的小道,禅院幽深宁静,山光使野鸟怡然自得,潭影使俗念消除净尽,有缘的钟磬声在万籁俱寂中带着深远的禅念,在古寺里余音缠绕,不尽余绝。 清心师父轻轻放下手中的木鱼,双手卷着佛珠合成十字,身子虔城地形成一个弧度,欠身对着俯瞰人间的如来叩拜。禅若舆情相连,最是让人唏嘘。只是,我只是一株合欢树,没有悲欢的姿势,站成永恒,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在土里安详,我只能看着他们如此这般为情所困。温和的光线偏移,沙漏,我慢慢想起昨日来的女子,名字唤伊。 伊站在清心师父面前,满身都是洗也洗不净的春色,眸子闪处,花花草草,笑口开时,山山水水,只是他,不为所动,一言不发,一身素末和宁静,格格不入的画面。伊说,木清,你可记得,当年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你说要娶我为妻的。战乱流离,颠沛无居,我一直在等你,寻你。木清,佛可怜我一片痴心,再次遇见,你可愿许我一世欢颜。清心师父面容如水灵秀脱俗,只是双手合十,低念,女施主,请回吧,阿弥陀佛,往尘旧事,就此散了吧。伊的笑容被光影切断,落下一大朵一大朵的阴影,只是不肯离开,坚持道,木清,你为我挽发,你为我画眉,我怎么可以忘记你?清心师父留下喃喃自语的伊,转身离开,背影隔离俗尘,没有情感悲欢。 伊痴痴地站在合欢树下,许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不是蝴蝶飞不过沧海,而是彼岸没有了等待。可是此情真的可待成追忆吗?伊青衣素手,长发轻撩,弱不禁风的柔美,紧锁颦眉,泪雨绵绵,深潭般的眼眸是一汪痴情,不解情愁,往事难忘,只能一眼之念,一念执着。伊就这样在合欢树下枕花而眠,我看着她的样子,没有悲戚,安和静好,想必是梦到少时的木清了。 我想起了自己的故事,我本是女子,名唤粉扇。很久以前,这合欢花叫做苦情花,也并不开花。我的夫君是一位秀才,他寒窗苦读年,准备进京考前功名。临行时,我指着窗前的苦情树对他说:“夫君此去,并能高中,只是京城乱花迷眼,切莫忘了回家的路!”他应诺而去。却从此杳无音信。我在家盼了又盼,等了又等,青丝变白发,也没有等回夫君的身影。在生命的今天即将到了的时候,我拖着病弱的身体,挣扎着来到那株印证她和丈夫誓言粉苦情树前,用生命发下重誓:“如果夫君变心,从今往后,让这苦情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同心,世世合欢!”说罢,气绝身亡。所有的苦情树果真都开了花,粉柔柔的,像一把把小小的扇子挂满了枝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只是花期很短,只有一天。而且,从那时开始,所有的叶子居然也是随着花开花谢来晨展暮合。在回忆里不停止……清心师父手里托着一件素淡的僧衣从大殿里缓缓走出,轻轻披在伊身上,伊突然微开美目,眼角残留的泪痕花香也遮挡不住。木清,跟我回家,好吗?伊顺势牵住清心师父的手,清心师父是那样慈悲,就那样一放,挣脱伊的纠缠,这些动作,没有任何的色彩,渲染。伊怎么就不懂,他不是青梅竹马的木清,他是南山寺的禅师,清心师父。错乱年间的支离破碎的情感缘分已经善终了,何必再多纠缠。清心师父只是低头轻念,女施主,风大天凉,请回吧。伊的悲伤如合欢花一样开合有度,是那样心疼,泛滥的眼泪一层一层淋湿清心师父藏在岁月里的脚步,每一步都开始模模糊糊的隐现。 伊是为爱而生的女子,她固执看他在经殿的香雾中闭目,听他声声诵经里的真言,落花有意,终究流水无情。清心师父对伊视若无睹,只是一心念佛。伊为了炙热的曾经,记忆里凌乱的岁月,就这样放弃了自己的开放,就这样选择飞蛾扑火,明知没有结果,却是苦苦痴恋。如果没有这一步的擦肩,会不会各自安好,会不会不在沦陷?明明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无法抵达。他们中间隔的不是千山,也非万水,是一个潜心向佛一心修行的赤子之心。 古寺里,就这样矛盾地融合着红尘之外的佛与法和凡尘俗世的情与爱。合欢树下,伊拦住清心师父,午后的阳光泾渭分明的投影,是非是那样清晰。你既是为了普度人间疾苦,那我呢?我爱一个人爱的很深,爱的好苦,却得不到,像在烈火中焚烧一样的痛楚。请问师父如何渡我?清心师父眼睛微闭,脸上有一丝不落痕迹的悲悯和苦楚,只能劝道,施主,勿痴勿念,一切都放下吧。合欢花是点点的粉扇,御风飘落,粉红欲滴的娇颜,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伊瘫坐在花树下,看着泥土中的合欢,泪眼问花花不语。等待阳光散尽,天空迟暮,已是黄昏独自愁。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他消得伊憔悴。伊说,若非死别,绝不生离。痴情的女子总是相信执着是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伊如是。次日,伊一身白裙漪地莲芳,不惹尘埃,一步一长磕,拾级而上,洁白的油桐花似雪飘落,点点星白伊是如此美好的女子,是画中走来的诗情。伊终于匍匐走完这虔诚的拜佛,只望主持可怜她一片痴情,让木清跟她回家,跪在南山寺门前,不肯离开。这幅取景终是让心心疼的吧,清心师父又怎么能如此残忍。 清心师父在昏暗的经殿中,跪于蒲团之上,酥油灯如豆丁的灯花,映照着,伊寻寻觅觅的此生,也映照着,他坎坎坷坷的修行。他不断地转动着手中的念珠,直到看着珠子一颗一颗散落在地上,杂乱无章。主持站在南山寺,劝伊离开,佛门乃是清修之地,容不得儿女情长。伊不言语,也不离开,这是一场时间静默的拉锯,没有输赢,时间无声黑白,夜默默的来临。主持只能由她去了。银色的月光像是若影若现的薄纱,透过夜间微薄的空气拂煦在古寺内外,伊像一尊望穿秋水的塑像,在等待,叩响木清以前的记忆和心门。 清心师父抬头看着狼牙月,发着清冷的光辉,树杈深处全是尘世消息,世外的月光一瓣一瓣的恋旧,都说我佛慈悲,我却不能普渡她。世事虽旧的不能再旧了,却依然落花流水轻轻唤起。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清心师父慢慢吟出心里的烦闷,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清心师父也难逃此劫,在起点与终点之间游离,不能禅定。清心,为师送你一言。主持看着清心师父与伊的爱恨纠缠,知道他尘缘未了,这是他该有的劫难。说道,世上无因之果,果必有因。如桃树由桃核而来。吾人来世何如,不必问他人,问自心便知。爱情惜别,千万劫也是在轮回这些,也是为这些轮回。阿弥陀佛,你只能自己渡此劫。说完,主持便向经殿里走去,昏黄的灯花是他的归宿。清心师父站了许久,像是彻悟了,一切是水中捞月,沿途花事轻浮,还是要一心向佛,皈依三宝,度尽众生。那一刻,木清的影子记忆从他的气质里淡出,是脱胎换骨了,他只是深山古寺里的一位僧人。 晨星微晓,扫地的僧人看见昏倒在地的伊,那么楚楚动人的女子,深入骨髓的痴情,这样的人该是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可是她却在冷风中守望,守望打不开的门,走不通的路。清心师父让僧人把她扶起,带到后院,为她御寒补气,不多时,苍白骇人的小脸微泛红润,挂着泪珠的长睫毛开始扇动,清心师父转身离开了。留下了一封信,繁华错落有序,我已看不见。施主不必执着,迷途知返,善待自己。然后清心师父离开了南山寺,云游四海去了……伊醒来,一点一滴绝情书,把信一片片撕碎,就想把自己爱着木清的心一寸一寸凌迟粉碎。僧人各自行事,伊如同透明无魂的在寺中漫无目的的行走。她走到合欢树下,香躯一软,整个人如秋之枯蝶,我不由得落泪。合欢落泪而为忘情水,难道我真的错了吗?可是我真的是爱他了,没有任何余地,我忘不了,舍不得。伊伸出手,让我的泪在她的指缝间走失,跌进泥土里,不见踪影。 这是我第一次犯戒,所有的合欢花瞬间凝聚,我幻化人形,站在伊面前。我把我的故事讲给伊听,而且告诉她,我等了将近千年,我守着苦情树,可我的他从来没有来过,只是一场荒芜的等待。而我的灵魂因我的执念被困于苦情树里,不能转世,不能超度,只能看着红尘纷繁。伊听完我的故事,偎依在我的怀里,原来合欢并不是合欢,只是执念是错,又该何如?我理了理伊的鬓发,说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逝,与其天涯思君,恋恋不舍,莫若相忘。伊抬头看着合欢树,是不是该回头了?伊,生亦禅,死亦禅,既然不能和你心里的有情人做快乐事,又何必为难自己郁郁寡欢呢?相望,不如相忘。伊反反复复念着“相望,不如相忘”,我想她是懂了,等待清明心尘的阳光已经出现,伊与我道别。 这一次,伊虔诚地站在大殿内,呼吸着香烛蜡火的禅意,神色庄重的叩拜,她知道,无论她如何执着,她也触摸不到他指尖的温暖,他更不会执子之手,幸福终老。所以伊想通了,不该把缱绻一时当成钟爱一生,最好不见最好不念,如此便也不想恋。伊站在主持面前叩拜,说相望,不如相忘。既然无缘,便不再强求。主持看到一滴花露的彻悟,心领神会,这一劫,结束了。说,这是个娑婆世界,娑婆即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快乐。施主,请回头看。 伊回头,是羽凡,一直跟着她一路寻找木清的羽凡。是的,羽凡从木清出现的第一天起,就是一个守护神了,他在不远处,看她痴情,陪她落泪,只是安静的等待,从不打扰。羽凡走过来,把伊的手放在掌心纹路的中央,温暖所有的薄凉,说,伊,该带你回家了。伊的秋水之眸不再清冷无望,多了几分春色,几份明澈。 古寺又恢复了平静,如同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清心师父和伊终于尘归尘,土归土,就此相忘,各自天涯。
编辑:秦人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