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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样注视着她,出神地,象太阳注视着地球。阳光如春雨一般洒下来,而我的目光洒在她的每一寸地方。此时此刻,如果有人碰见我的目光,他一定能看出我目光里饱含的营养、痴迷、信念和爱情;他一定能发觉我此时的目光,和孕妇欣赏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时的目光,并没有什么不同。好在没有人遇到我这样的目光。人们从来都没有象现在这么忙。 皮格马利翁是一位塞浦路斯的国王,他就是这样看着自己刻成的少女雕像。他的目光终于使雕像有了生命。上帝造人也没有这种本事。我知道这则希腊神话里爱情的分量。 我就这样注视着她,注视着这株并不怎么样的昙花。十年了,自从我买回了这株昙花,一有空,我就这样守株待花。曾经为了让她能生长在没有受过污染的泥土里,我八方寻找四处挖掘,半个月之后我在遥远的不知什么名的地方,意外地找到了没有被污染过的土。我欣喜若狂,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我尽量多地装了一盆回来。坐在车上,我将土抱在怀里,象抱着金子一样,生怕被人抢劫了。每逢下雨,我都将她从阳台上移到客厅里,担心她被日渐变酸的雨污染了。 昨天是十年来最不平凡的一天,昙花没有辜负我,终于奇迹般地举起了花蕾。 我不知道昙花有没有被我感动;至于我,是肯定被这花蕾感动了。我给花蕾喷了雾一样的水,花蕾便生动如带泪少女的脸,我知道现在已很难见到这样的脸了。从昨天早上到今天下午,我就这样守着这株昙花。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相机,希望能让昙花一现的瞬间成为永恒。 我肯定这世上有一种稀有的幸福,这是一种很少有人能体验到的幸福。钢筋水泥的建筑全都长满了花草。太阳就是一朵千古不败的玫瑰,她用光的花粉不倦地营养着万物生灵。所有的人脸上都开着芬芳的微笑。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特感觉。我感觉我今天就要在这种幸福中绽放。 正当昙花和我都准备绽放的关键时刻,房间里的电话铃响了。呤呤呤——呤呤呤……我看看表,下午四点十一分,会是谁呢?电话铃象战时的空袭警报,催得你毫无准备手忙脚乱。你根本不敢怠慢,就是在卫生间你也要紧急刹车,要奋不顾身扑过去。我扑了过去拿起话筒,我顾不上听,也不管对方是谁,“喂?请你等一分钟,我有非常要紧的事!”我扔下这句话又飞快地跑到阳台,我用最快的速度将相机固定在三角架上,镜头对准花蕾,调好焦距和光圈,然后按下T门,让它开始曝光。我在还没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做完了这些,又飞快地扑回电话上。 这是一个很没意思的熟人打来的很无聊的电话。我想着我的昙花有没有绽放。我想着这样拍摄行不行。好在这不是可视电话,对方看不见我心不在焉只顾左右而言它的表情。我看不见阳台上的昙花,但我想如果她真的开放了,她应该在我的相机里留下一点美丽,哪怕一点也好。 半个小时之后,我摆脱了电话冲了出来。我再次按了一下T门,停止曝光。我惊讶地发现花蕾已经开过了,蔫谢了。我站在那里愣了一会,然后狠狠地没有方向地,骂了一通刚才来电话的人。迫不及待地将剩下的胶卷胡乱拍完,我就跑到相馆,要求一小时将胶卷冲印出来。 还没到一小时我就去取相,小姐告诉我说我的胶卷是假货,里面没有留下影像。我愣了好一阵,不敢相信,但我还是回到了昙花的旁边。我痛惜地望着开败了的昙花,五月傍晚的风吹拂着我。 后来不知怎么,我开始怀疑我眼前的这株昙花是不是假的。我到处翻书找辞海,书上都说昙花是八至九月开花,晚上九至十二时开放,四、五个小时后即萎。当我最终意识到眼前的这株植物不可能是昙花时,一种受骗之后的无奈使我愣了半天。 第二天,我还是有点不死心。至少我要搞清楚,这株植物不是昙花该是什么。我找来了一位曾教过生物,后跳了槽的朋友。他看了看,好象是怕真相会令我失望似的,他支支吾吾想回避问题。在我的追问下,他才说:“这也许是昙花的变异吧。命如昙花,你何必如此认真。” 第三天,我请来了一位曾经种过昙花的老人,他望了望,并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说:“我都搞不清楚,我种过的那棵是不是就是真的。不过这都无所谓了。你认为它该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老人走后,我还一直在想这件事。 “真实的昙花已于心中开过。”几天之后,收到了这封只有一句话的短信。这是我自己寄给自己的。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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