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潜意识里,母亲就象一台不生锈、不出故障的机器,一刻不停地运转着。儿时的记忆里,夜间睡醒总是发现母亲独自一人坐在坑头做针线活。穿过鞋底的绳子被母亲戴着顶针的手“嗤”一声拉得老长,那重复的“嗤—嗤—”的声音在静静的夜里听起来轻柔而有节奏,就象催眠曲。雨雪天,一家人都歇息了,母亲却停不下来,一会儿给家人剪缝衣服,一会儿做晴日里来不及做的其它零活,还要操心圈里养的猪、牛、羊是不是喂饱,有没有草料。那时候,家里养的畜禽就是一家人柴米油盐的来源,记得常常是母亲把饭做好,招呼一家人端碗吃饭了,她自己却为寻找那些天经常跑到别人家鸡窝下蛋的母鸡而半天不见人影。农忙时分,再苦再累,母亲总是天不明就起床,等我们到了地里,母亲的身后已经摆了一长串割倒的麦堆……。就是在母亲这样不停歇的忙碌中,我进小学、读中学、上大学。参加工作后,每当我带着沉甸甸的牵挂回到家里,母亲又是想着法子做这样那样好吃的饭菜,常常吃上午饭的锅灶刚刚洗刷完毕,又张罗着做下午的,要不然就是看我身上那件衣服脏了,非要脱下来让她给洗洗,或者,急急忙忙坐在缝纫机旁给我轧鞋垫儿,在家呆的日子有好几次早晨起来,惊喜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脱在炕边的皮鞋里已经换了新的鞋垫。
日子就这么年复一年地静静流淌着,把母亲所有的劳累、困乏,乃至病痛都淘尽了,让我忽略了母亲已经年近花甲,定格在我脑海里的母亲似乎永远不知疲倦,永远充满活力。平日里在报纸杂志上看、听同事朋友谈论的一切有关父母年老体弱、病痛缠身之类的事情,对我来说似乎都是天方夜谭,都是那么遥远,以至于那年接到弟从家里打来电话说母亲病了的时候,我所能反应出的仍然在想母亲只是一般的病了,吃点药,打几天针就会好的。及至赶到医院,我才知道母亲患的是脑瘤。比这种危及生命的疾病更加令我吃惊的,就是在看到病床上的母亲那一刻,我才发现母亲老了,母亲不再年轻了,母亲不再是从前那个象蛇螺一样不停地为我们的吃喝穿戴忙碌,为一家人生活忙碌,为里里外外的家务忙碌的母亲了。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我赶到医院时已经灯火阑珊。母亲倦着身子躺在病床上,瘦削的手臂已被吊针扎得肿胀起来,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半个脸。当我握住母亲粗糙的手时,她才发现眼前站的是她远离家门,天天挂念的儿子。摸着我的衣袖,病中的母亲仍然忘不了儿子冷暖,问我穿那么薄不冷吗。语气还是原来那样关切,声音还是原来那么熟悉,但是说话的气力再也不是我熟悉的那样饱满,那样响亮了。那次手术,母亲在医院住了近半个月,就是守护在母亲病床前的那十多天里,我才第一次认真仔细地端详母亲的容颜。三十多年了,我没有一次有意识地注视过、留意过母亲的脸庞。因为,那一张熟悉的脸庞面对我时总是舒展的、灿烂的,这灿烂让我忽略了那张脸上的皱纹和苍桑,也忽略了母亲所经受的劳累和辛苦。但是,那一刻,那些深陷在母亲脸颊和眼角的皱折,还有眉宇和双颊上大大小小的老年斑,脖颈下那松弛粗糙的皮肤,似乎一下子刚刚长出来,在嘲笑和责怪我平日里对母亲的疏乎和淡寞,也毫不客气地在警醒我,母亲已不再年轻,母亲老了,她不是不知疲倦,她是把疲倦掩藏在了笑靥的后面,她不是没有劳累和苦痛,她是把苦痛深埋在心底,她早想歇一歇了,但放不下为儿女们操劳的那一份心。而支撑着母亲几十年如一日忙碌和劳累的,是从来不在嘴上提起,但却无不渗透在关心儿女衣食冷暖的每一个细节里那浓浓的爱。
母亲那一场病让我深深的内疚和不安,也让我知道应该认真地为母亲做点什么了,因为母亲老了,但母爱不老。
编辑:秦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