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苍苍

　　那一年秋天，梗爷承包下村子西北边那片山坡的时候，全村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讶。

　　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一条光棍，承包这片山坡干什么？山坡上到处生满了山棘（当地人叫“酸枣树”），坡下，是一条条的沟涧，沟涧里是冲积的淤泥。

　　况且，这一道山坡，位于村庄的西北部，村人都叫它“风口”，冲击村子的西北风，都是从这儿穿过。每年的寒冬里，西北风起，就能听到从这儿扬起的尖厉的呼啸声，有时，住在村子西北角的人家的房屋上的茅草，也会被揭起。

　　可梗爷硬是承包下了，在人们狐疑的目光中。第二年的春天，他就搬到了山坡上居住，他就在山坡的四周扎上了篱笆。这一年，他将所有能开垦的土地，都开垦了出来，哪怕只有巴掌般大，他种了五谷杂粮，他种了百叶菜蔬。

　　第三年，人们发现，梗爷在所有的沟涧边，种植了白杨树。白杨喜湿，植在沟涧里是再合适不过了。

　　第四年上，人们又发现，梗爷在山坡上种植了枣树。而且梗爷是因地制宜，有许多枣树是用坡上的山棘嫁接的。

　　当所有的地方都植满了树的时候，梗爷依旧忙活着。除了耕种那些隙地，自给自足外，他还背起了粪筐，到处拾粪，拾取的大粪，就喂养在树下。所以，梗爷的树长得很快。

　　十年之后，白杨已经成材，成了参天大树；枣树也已结果，秋天里总飘着枣香。梗爷已经六十多岁，人变得愈加老了。有人开始劝说梗爷：“快把那些白杨割下卖掉吧，你死了还能带走吗？”梗爷只是笑笑，他没有卖掉一棵树，树一直长在那儿。收下的枣子，梗爷倒是卖了一些，用来补贴自己的生活。更多的则是分给了村子里的人。梗爷愿意这样做，梗爷高兴，高兴别人分享他的幸福和满足。

　　忽然有一天，人们发现：冬日里，再也听不到寒风那尖厉的呼啸声了，房屋上的茅草，再也不会被吹失了。村头，多了许多喜鹊，每天早晨，人们总能听到喜鹊喳喳、喳喳的欢叫声。抬眼望，即能隐约看到梗爷树林中撮着的一个个喜鹊窝。人们还发现，夏天里，只要看到梗爷树林的上空变黑了，一场好雨肯定就要落下来了。所以，当人们期盼一场雨的时候，总会不断地抬眼去望梗爷的树林。

　　又是十年过去了，梗爷变得愈加老了，他已很少走出树林。但人们依旧能看到梗爷在树林中晃动的影子。他常常围着树林转，拾取树木上落下的那些枯枝，大概是用作柴烧。白杨树变得更加高大，枣树结出了更多的果子。可梗爷还是没有卖掉一棵树。他只是望着每一棵树，有人经常看到梗爷站在某一棵树下仰望，那样的专注，那样的倾情，像是在端详着自己的儿女，尽管他无儿无女。

　　这一年的秋末，好几天没人看到梗爷的影子了。这一天的黄昏，有人在一棵树下发现了梗爷。梗爷静静地倚在那棵树上，永远地“倚”在了那儿了。他的身上，落满了树叶。人们抬走他的时候，又是一阵树叶，纷纷落下，所有的人都抬起了头。

　　梗爷就葬在了这片树林里，他永远守候着了他的树林。村子里的人常常望着这片树林，望着那木叶苍苍的景象。

　　更记挂着那个造福全村的老人——梗爷。（作者：路来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