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年我是住在乡下,稍微记事的时候才从窑洞里搬上地面。那时一家六口人四代同堂,父亲结了婚才另出来独过,分到的家财也不过是院台上一棵叶子稀疏的柿子树,别无他有。
柿子黄的季节我们站在树下,嘴是很馋的,咽着口水仰头希望从树上落下柿子来。那时正值柿子成熟季节,太高而无法攀附,拽满了柚黄的柿子,比过太阳的脸,沉甸甸的摇摇欲坠,人根本无法爬上去。我们的嘴馋远远大过危险,柿子树在土台子上,见我们不要命的很,索性将柿子树下的土台铲的立方平整。算尽了心机,直到上不去就只能盼着吹风,盼望柿子从枝头掉下来。只要树叶间“啪啦”的一声响,我们会不由自主的回过头去,眼睁睁看着柿子落在地上摔成一片橙黄的稀烂,这也被抢了,于是叔叔家的孩子终于不满了,勒令我风吹掉落的是我们家树上的柿子,你去吃你们家的。我辩解说那是冬柿子吃不成。叔叔家的孩子说:吃不成也不能吃我们家的。说着咧嘴哭了,奶奶听到哭声附和着叫道:谁叫你吃q家的柿子。一说我也委屈的哭了,因为哭我有了完好的柿子吃,一个人吃的满嘴是柿子汁。
母亲的嫁妆是一辆自行车,一台黑白电视和一台脚踏式的缝纫机,踩起来呼呼的响。父亲结婚不久就出外打工了,三岁的时候母亲也相随着去了那个遥远而无法想象的地方,一直到七岁父亲从远方回来带来了木托枪,我抱着木托枪骑着家里的那头山羊撞了头,夜里抱着枪嘿嘿的傻笑。那时我和爷爷奶奶居住在一起,直到七岁离开他们。渐久忘记了故乡的样子。
回去见到老屋,被风烛残年的屋宇丑陋的矗立在面前,泥墙灰瓦,精致的顶梁顿生泥苔,但狮吼的形态依然尽态极妍,落着的鸽子久久没有飞起,白色的羽毛镶嵌在青色的瓦片上。突然飞去才觉得很奇怪的舒服,泥墙上迸裂了的口子露出麦秸的茬。感叹房屋真是年久失修了。
进得去,地面凹凸,没填没垫。正对门的墙上一幅挂历,一张漆红的桌子,左右各一张椅子。侧边一条大炕,直对门一个立柜还是父亲结婚时的。看着这一切思想慢慢的复苏,十几年像一场梦,一切都没有变,我走的时候保留的残斑记忆竟在数年后应证。立柜的位置,拉窗帘的样子,座椅都那么静稳的保持着原态。我不断的说房子得修修了,爷爷说得修修了。如果说远行是一场梦的话,我已经回来了,有所改变有所收获的回来了,但屋子还在沉睡,即将在沉睡中倒坍。
我一直牵挂着窑洞。奶奶听不懂我说话,瞪着眼睛望着我。我反复的解释说是山上打的洞子她才明白过来,一去好多年,当年还硬朗,背着竹篓下山扫落叶的人如今瘦弱的不堪。姑姑去世了,总念叨着女儿命不好,有人提起就无声的哭了。
一到山野我的野性瞬间复活了,也才知道有些秉性原来并没随着时间消失,一旦找到那个迸发的缺口,一切都会如从前蓬勃而溢。
这些年光景好了,没有人住窑洞了。我依然去看。窑洞全部挖在横断的山墙上,一路小跑,有些激动,幸好地方不是很远一会就到了。窑洞坍塌的不像样子,被烟熏得漆黑,显出青色来了。窑顶上方裂开了巨口,院子里茫茫森森野草遮盖了地面,进得去,才发现窑洞的顶上已经成了野鸡的窝了,一走进去,就有一只,嗤啦啦,像残了腿的士兵一样没命的挣扎着逃走了,落下几只羽毛。顿想起《十五从军征》默念其词: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不觉黯然伤感,平生几许闲愁。突然想起洪福来,他曾是我小时候的玩伴,走的时候我还欠他50张画片,说好了给他五块钱,但当时没给。以后也再没联系。如今他去了哪里呢?
回去问起爷爷说已经结婚了,再问小丽,说孩子都有了,嫁人的时候跑过一回,被父亲咒骂着从失礼街尚拖了回来……最终嫁了,现在孩子也上学了。
第四天有人骑摩托车从门前走过,爷爷说是洪福,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轻轻哦了一声,并没有出去追赶。
很多东西在现在都有了归宿,有了结果,纳罕之外觉得事实该如此,变化亦该如此,成长在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是必然的,无需去刻意的模仿,下一程我也该有目标的去了,不为什么,时代是向前的。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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