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的父亲

　　冬天的戈壁是再不能清寂的了，一望无垠的平川闪着耀眼的白光连眼睛都睁不开来，那时我就没有了太多的事情，因为夏天和没有雪的季节，我一个人的脚印全部星星点点洒落在戈壁上，落了雪已经没有多大的意思了，入眼的是雪,不入眼的仍然是雪。

　　有时待得过于寂寞还是要出去走，书看倦了，只想让眼睛休息一下。逮麻雀的想法曾经在心里动摇过，何况戈壁的上空是很少有鸟儿经过的。偶尔见了是感激的心态，感激这些小小的精灵在雪地上裸着爪子走出各种各样的图案。竟然不怕冷，此时生命豁然开朗，突然感激这些小家伙实在招人可爱呢。

　　套兔子的想法有过，也实践过。往往醒来在晌午的清晨，窗户里射进来白腊蜡的光，倦意渐渐散去。突然就记起来了，昨晚在村东设了套子。再冷的天立马穿衣洗漱。兔子仿佛已经死死的套在套子上，我只需像那个守株待兔的农夫一样，去那里打看一下，然后揪着兔子的耳朵乐滋滋的回来就好。母亲炖的兔肉鲜而美味，全家又可以开一顿荤了。我回来之前父亲说半年没有吃过肉了，我算有福的，听说要回来才手头紧了又紧买了几斤肉，没见吃，完了。可惜这愿望终无法实现，也许是我下套子的时候叫瞧见了吧！要不就是兔子没有从这里经过。可是雪地上密密麻麻细碎的脚印告诉我这里不但钻进了好几只兔子还顺利的通过了套子。究其原因，终不得而知。我是去看了猎人的套子才效仿的，怎么会出现差错呢，第一日是没有，多少有些失望，但全当兔子没从这里经过，之前下套子就是有脚印的啊。于是第二日复来，依然不见兔子的踪影。第三日仍然没有，就坐在地上怔怔的望着远方。

　　这一次我回来，家里的情况又发生了大的变化，父亲和母亲之间也发生了变化。父亲的脾气比起从前要随和的多，母亲对于父亲说的话也不再反斥。我一直觉得他们应该好一点，就说婚姻是父母定的，为了孩子苦了一辈子。年纪大了，许多年逝去的时候，岁月又悄然爬上了脸，那么久总该好一些了。打打闹闹都过去了。如果再不安于命运，争执不休，一辈子就玩了，家终归是一场烂摊子，越过越不如意。那时该播种了，吹了一个季节的沙尘暴，渠被沙子掩埋了，地也确实要平整一下。父亲说天气晴的时候得收拾一下了，老马家早几天就收拾停当了。

　　父亲有些黑瘦，额前已经谢了顶。冬天微弱的阳光下通红通亮，攒着劲不出声的踏着铁锨，一下一下挖着不平的地面。嘴里自言自语突然会骂出一句“傻瓜”气候很冷，鞋已经烂了，母亲不做鞋。原来做生意的时候衣服烂了，鞋子烂了常是换新的，母亲不捏针线，现在不做生意了。鞋子烂了很久没有得穿，大冬天鞋底破着洞，脚趾贴着寒冷的地面。他对我们兄弟严厉一点，我们是常常忽略了他给我们买一买鞋时总是没有给自己买一双。实在烂的不行扯了碎步子懒腰系住凑合着穿。有几次放羊的时候，驻扎在国道修路的武警见他那样，老远叫他过去，将淘汰下来还好好的鞋给他。他不过去，嫌丢人的很。后来还是拣了回来，对付着穿，现在也烂了。他嘴里喷着寒气，边缘的发被风吹的散乱。上了小腿的裤子已经没有办法遮住寒冷了，但他不觉得。我只是深深的愧疚着，对他有着一种无言的感动，这种感动长久日益被压制着，被自身的能力蚕食着。透着的寒酸和不幸之外我在他的面前长长久久的保持着缄默。保持着对一种肩负使命的男人的感概，这些感概像游虫一样钻进了我的每一处神经。

　　弟弟年过已经高三了。对父亲无疑又是一个重担。我和弟弟费力的推着架子车倒土，力气总是那么的微弱，推几下喘着大气站在一边了。父亲掌着辕颦着眉狠下一口气车子在他的推动下在不平的田野上步履蹒跚，颠簸不平。

　　我抬头的时候恰恰看到祁连山半腰的玉门城，缥缈不定。悬挂在半山。此刻，一座倒闭的城和日渐疲累的父亲。我想我得走出去，走的远远的，离开这片土地，离开耕种的土地过城里人体面富有的生活。

　　远远的田埂上长着几只干秃秃的白杨树，上面落着几只喜鹊，正在喳喳的叫着……

　　离开时，我和父亲一起在地里。时间到了，我说要走了。他说出去注意，吃好，穿好，经常给家里打电话来，我哦哦着应声。回来要收拾东西恰忘记了门上的钥匙。出去时父亲进来了。鞋上扎着的带子不见了，赤着脚板，裤子齐着小腿。头发乱乱的发着白，脸色通红喘着气说你走了我就记起来没拿钥匙。我鼻翼酸酸的：

　　“爸，你的鞋……”

　　“我跑回来，掉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跑的，又怎样的着急。脚大概扎伤了……

　　临行又掏了钱出来

　　“家里再没一分钱了，这一次就拿光了。我攒了几天说买包盐也没舍得买。出去注意些，性子好些，不要和人嚷仗……”

　　他嘱咐完了，望着我离去。我背转身的那刻心突然很痛很痛，对于这个家我无法贡献什么，无法对父亲做什么，太多太多的给与无力偿还。转过身父亲的发在寒风中招摇，是挥别吗？在本来就短小的衣服了像是撑了一根朽化得柴木。转过墙角的时候我哭了，咬着自己的胳膊哭了。

　　泪水中我想起他干活时来的念叨。看到他迎风而立的姿势。甚至因为忘带钥匙蹒跚着跑来的样子，鞋底掉了，仍是跑，仍是跑，为你担心，为你牵挂，赤脚跑来的那个人，载着多少爱的分量，生命的分量。这必是一副需要永生携带的油画：全力的奔跑着，裸着脚在冬天的田野上奔跑……（作者：歌叶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