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小兴安岭的苍茫林海中,万木葱茏,那经年的绿色曾一度洇染我褪色的梦想。可是,在记忆深处,在心底最幽静的角落,却站着一棵与眼前的林海格格不入的树,它在最艰难的日子里,支撑着我梦想的天空。
那个冬天,我住在小镇的边缘,一所很古老的二层楼,墙皮多外剥落,露出斑斑的红砖来。我的居室在二楼北面的一个房间,窗外是一大片废弃的运动场,依稀可见当年画的篮球场地,更远处是铁路,临着一片小小的湖。就在窗前,很突兀地长着一棵树,一棵有很多枝桠的杨树,遮住了半扇窗,推开窗子,一伸手就能碰触到那细细地枝。那时我每天往返于学校和住所之间,在镇上的中学当代课老师。来到这天涯一般的小镇,躲得过世人的白眼冷遇却躲不过失败的阴影。闲暇时拥被坐在床上,那树便走进了眼睛。树干和枝叉都白白的,仿佛为了迎合冬天的主色,零星的几片叶子在北风中摇摇欲坠。那树枝直刺苍天,像一截干枯的手臂,张着五指想要抚摸遥远的阳光。一种静谧而凄冷的氛围直透进室内,使墙角的炉火失去了温度。
有一个早晨,我张开眼睛,听到一阵“咕咕”的叫声。急切地寻找声音的来源,在窗外,树上落着两只麻雀,土黑色的羽毛裹着肥胖的身躯,像穿着厚厚的袄。它们蹲在枝上,缩头缩脑地交谈着。在我的印象中,麻雀应该是“叽叽喳喳”地叫着的,可是现在的叫声有些像鸽子,又比鸽子清亮一些。一早晨它们就蹲在那里,除了转动几下头颅,身子动也不动,仿佛成了树的一部分。太阳升起来,阳光淡淡地印过来,麻雀的衣服立刻变换了颜色,影子穿过玻璃斜斜地投在墙上,仿佛两朵开在枝上的花。它们被阳光抚摸得兴奋起来,声音也大了许多,变成了我印象中的“叽叽喳喳”,叫到欢时,还扑扇几下翅膀。于是树枝也随着它们上下起伏,它们便露出极惬意的神情。每早的六点钟,有列火车准时通过,车未到,笛声先远远地传过来。刹那间,两只麻雀倏地噤了声,然后同时飞走,留下“突”的一声。脚下的枝叉不停地颤抖着,说明它们曾在此停留过,窗子也簌簌地响。
那树每天都在变换着颜色,过了冬至之后则更为明显。那白色慢慢变得柔和起来,像有水从树干里慢慢地洇出来。仿佛苍白的脸上慢慢地有了血色,长长的严冬挡不住树的生机。那年冬天雪少,下了几次,都是极薄的一层,被风吹散了。一场真正的雪终于来了,在夜里,在人们熟睡的时刻。早晨,外面已是银妆素裹了,树枝上落满了雪,毛茸茸地像穿了一件洁白的毛衣。也许只有这棵树知道,在寂寂的夜里,雪花曾怎样美丽地飞舞。阳光淡淡地映着雪光,两只麻雀迟到了,它们甫一落上树枝,惊得那些雪落下来,在晨风中流光飞霰,晶莹无比。我走到窗前,那麻雀歪着头,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审视了我好一会儿,才双双飞走。枝上留下它们模糊的一片爪痕,忽然就想到自己他年远离此地,所有的痕迹也终会被湮没,没人知道自己曾经来过。
冬天将尽的时候,树干上已能看出一片淡淡的青色,它的生命又要迎来灿烂的季节了。这个漫漫的长冬,在风狂雪骤中,它从来不曾熄灭心中的火焰啊!我的心也没有了初来时的彷徨失落,我生命冬天的足音也渐行渐远,我知道,当枝头一片青青的时候,我心中的希望也会生长得一片郁郁葱葱。
那棵树已远在千里万里之外,现在依然是冬天,窗外西伯利亚的寒流正经过,那树依然在驻守着它的希望吧!就像我几年来四处漂泊历尽悲欢,依然用梦想温暖生命的冷遇。那棵树一直不曾离弃,它就生长在我心底,冬天时,撑起一片灰暗的天空,盛夏里,给我一份生命的清凉。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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