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人家年三十

　　旧日京城，四合院里的孩子们，最期盼的莫过于大年三十这一天。

　　年三十的头一天晚上，大人准会叮嘱孩子，今晚多睡点儿，明天要熬夜呢。孩子们往往互相询问:“你明天能熬一宿吗？”然后，纷纷发表宣言，一定要遵古训，“三十黑夜坐一宿”。

　　年三十早上，可能因为兴奋，孩子们比平常起得都早。大人们早就开始忙着，有的擦拭房间的桌椅、窗台、玻璃及各种物件，虽然，腊月里全都打扫过，但要做到一尘不染，年三十还需早起再找补一下。孩子们起床后，自然乐于帮大人忙活，最爱干的就是参与准备祭祖的所有事情。拿出香炉、蜡扦等，用小手摩挲着，这些都是铜制品，年前已擦得锃亮，现在只需要摆在供案上。把上供用的碗、盘、筷子、酒盅，还有祭祀用的香、火柴，都放在各自的位置上。准备什么，怎么准备，孩子们跑前跑后，一一按大人的吩咐办。

　　年三十上午，要开始把祭祀用的各样糕点、馒头、米饭、鱼、肉、酒、水果等，全放在各种盘子碗里摆好，把酒盅里倒满酒，孩子们在旁边看着，眼馋得很。

　　全摆好了，开始上香，孩子们争着点第一把香。最后，还是轮不上，大人点上香，跪在案前的方垫子上，磕三个头，把香插在香炉里的同时，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意思是感谢祖先的关照，一年之中，全家衣食无忧，如果供品有不周之处，请祖先多包涵；新的一年请祖先多保佑，全家老少平平安安。这是上供后，跟祖先知会一声，不是正式的礼仪。香点上后，接续香火往往就是孩子们的事了。孩子们责任心特强，一会儿跑一趟，看看该不该续上香，如果需要，也会仿照大人的样子认真地做一遍。一炷香，烧不了一小时，一会儿跑去看看，这一天重复多少次，都不会厌烦，一准儿尽职尽责地做，因为只有年三十，才能有这一景，孩子们也相信对祖先恭恭敬敬，会给自己带来好运。

　　年三十的午饭比较简单，大人们筹备年夜饭，厨房里不得闲。因为有盼望，孩子们没有任何意见。反而急忙吃了午饭，好去贴对联、门神、窗花，挂灯笼，这也是最有趣的事。有人忙着打糨糊，有人挑出各种装饰物品，哪些贴窗上，哪些贴门上，一切按大人吩咐做。贴门神时，孩子们会边贴边唱:“门神门神骑红马，贴在门上守住家；门神门神扛大刀，大鬼小鬼跑不了。”年三十，孩子们最听话，每做完一件事，都有一种成就感。年三十这一天大人们也最耐心，图的是吉利顺当。一下午，满院子窗上，门上都贴满了红色的各种装饰，有写着“四季平安”、“招财进宝”、“富贵有余”等字样的挂阡，有大小不同的福字，院子里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灯笼，一派喜气洋洋。人人都忙碌着，院子里洋溢着温馨与祥和。

　　年三十下午，胡同里断断续续传来爆竹声，男孩子心里直痒。

　　年夜饭摆上桌，丰盛极了。各种平时想吃而吃不到的都摆在桌子上。全家人先到院子里，点亮院子里各处的灯，男人们点着几个二踢脚，孩子们放挂鞭，听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人们笑着进屋入座。一年中这顿饭全家人聚得最齐，是名副其实的团圆饭。凡在外面上学的、做事的，都要赶回来，如果万一家里有人不能回来，必摆上一副碗筷，表示一个都不能少。一次次地给长辈敬酒、让菜，这顿饭吃得时间很长，忙了一年，此时最轻松，边吃边聊。孩子们却不恋桌，一心想去放爆竹的，想去院子里踩那一地芝麻秸的，都匆匆吃饱饭离开了。

　　吃完晚饭，大人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孩子们的新鞋、新衣服，招呼孩子换上。一边穿着新衣，孩子一边高兴地念叨着:“过年了，过年了，小姑娘要花，小小子要炮，老头儿要顶新毡帽，老太太想要裹腿条。”由此看出，过年，最高兴的莫过于老人与小孩。

　　祭祖，给长辈拜年，是年三十晚上一项重要仪式。全家人按照辈分，依次跪拜祖先，严肃而隆重。然后，大人们分别坐好，接受晚辈跪拜。作揖、磕头，说祝福语。这时候最能看出每个孩子的特性，有的机灵，嘴巧，给爷爷奶奶拜年，会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给叔叔大爷拜年，会说“飞黄腾达，财源滚滚”等，博得阵阵笑声和夸赞。有的孩子内向，不善言辞，只是跪下来，咚咚磕几个响头，也是一阵笑声。不管怎样，凡给一位长辈拜完年，都会得到一个红包，里面装着压岁钱。孩子们跑到一边数钱去了，盘算着到庙会上买些什么。

　　年三十的晚上，京城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不断，天空中弥漫着烟花爆竹的气味，满院子地上铺满芝麻秸，穿上新鞋，走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地声音，取意踩岁。男人们尽情地享受着舒缓与轻松，喝茶、下棋、打牌，女人们还要包饺子，准备午夜饭。每个房间都亮着灯，摆放着干鲜果品，孩子们跑着、跳着、追逐着，嬉笑着，全家人在笑声中一起守岁，这就是年的韵味，年的乐章。

　　年三十夜里的饺子，是有讲究的。我家一向是吃素馅饺子，寓意是来年素素静静，平平安安。做素馅，比做肉馅还麻烦，胡萝卜、香菜、冻豆腐、粉条、鸡蛋、香菇、木耳等，样多，需要分别准备。午夜时分吃饺子，燃放花炮。庆贺平安过了年。孩子们年龄小的，玩累了，困了，要睡觉。大人们告诉孩子，年三十夜里诸神下凡，不能脱衣服睡，孩子也乐得省事。饺子煮熟了，有个规矩，每个孩子都会被叫醒，哪怕吃一个也必须吃。午夜的爆竹声响成一片，大年三十不眠夜，家家户户享受着团团圆圆。孩子们即使睡了，也会梦见自己大年初一逛庙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