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几乎所有的饭店里都有红烧肉,有的还号称外婆红烧肉,听上去真的是有一个老太太佝偻着背,升起一只小煤炉,再用一把济公式小蒲扇,刮哒刮哒地煽,炖了一个晚上,方大功告成。
一例红烧肉,浓油赤酱的本帮风格,够十个人每人一块的份量,一般就是二十多元。装潢好一点的店家,要你四十多元也不算黑心。服务小姐还会关切地问:“加蛋、加百叶结,还是加墨鱼?”不一会,红亮红亮的红烧肉窝在紫砂烧锅里被端上桌了,顿时,筷头如雨点一般。
现在猪肉暴涨,这红烧肉也水涨船高了,消费者能理解。理解的标志就是继续点来吃,吃了还要高声叫好,若是不叫好的话,会被认为不是圈子里的人:什么意思啊!你装秀气啊,装克勒啊。在某种程度上,红烧肉是上海市民对自我身份的认同。
前几天,我被宏非兄拉到淮海中路一酒家,老板看了我的《上海老味道》一书,想结识我这个“空头理论家”。席间也上了红烧肉。我从小是肉糊涂,视肉为性命,但进入中年后医生一再警告我:少吃肉,特别是不要碰肉皮。所以我面对这款看上去很美的红烧肉,思想斗争相当激烈。但朋友一定要我尝尝,我把持不住了,一吃,皮烂肉酥,腴香满口,有一种猪肉的“原香”在口腔中萦绕,久久不散。老板一脸自豪地说:“你知道这碗红烧肉的成本吗?”不等我回答,他自己抢着回答:有一次看到中央电视台里播出一个节目,说的是湖南一个偏僻的农村里,还有人在用“古法”养猪,给猪吃的不是颗粒饲料,而是水葫芦、糠、藕,这种土家猪肉特别香。于是派采购员乘飞机去购买了四十斤,飞机往返,加长途汽车和食宿等费用,加起来要一千出头,核算下来,每块红烧肉的成本就要七元。那么这一砂锅肉要卖多少钱呢?因为是吃白食,我不敢问下去。
酒家老板年近六旬,虽然是半路出家,但因为强调精益求精的执业理念,我觉得他比老牌的业内人士更懂得烹饪之道。比方说,为了达到理想中的色、香、味、形,他对每款菜肴的成本是从来不计较的。那一餐,他点了几道看家菜请我提意见,一款客家茄子,冷拌的,味道胜过上海的酱拌茄子,就因为他选用的茄子是最好的,籽少皮嫩肉糯。虾干焖南瓜,这是一道中国食经里没有的菜,家常味很浓,选用大只斑节虾自己晒干,味道鲜香。油酱毛蟹,原料是当令的六月黄。但他们选蟹的办法是闻所未闻的,早早地来到水产市场,从蟹老板那里锁定一千斤,从中挑出一百斤,剩下的九百斤,每斤赔三元钱退回蟹老板。蟹老板再卖给下家,其实也没多大损失。但酒家买下的这一百斤六月黄,质量是好中选好,成本当然也高了。用这种肉头饱满的毛蟹炒来吃,当然既香又鲜了。
“我再告诉你,我们一到冬天会推出一款油焖发芽豆,过老酒吃最妙了。但我们是自己孵的,只是买来的蚕豆质量不行,我平均从十粒豆里面只能挑出三粒。”我听了大惊,发芽豆,平民小菜啊,何必如此用功呢?发芽豆只要出芽即可,又何必太讲究卖相呢?但这个老板就是这样执着——赛过搞精品工程了。
席间来了一道春卷,我一咬,发现里面是韭芽黄鱼肉。又得知,一条半小黄鱼才做得一只春卷,黄鱼的肚皮肉多刺,弃之不用。又因为新鲜,黄鱼肉吃起来一点也不腥。
我问:“菜的成本如此之高,你还能赚钱吗?”
答:“宁可少赚一点,但质量一定要好。上海滩,还有几家饭店能吃到有味道的菜呢?”
此言一出,我哑然。
但是,我还是跟他说,高标准固然不错,但如果所有的饭店都像你一样高成本操作,菜价肯定要高几个档次,吃得起的人就会大大减少,餐饮市场肯定不能繁荣。
他略微沉思后回答:餐饮市场与所有的市场一样,都是一座金字塔,我就要做一个站在塔顶上的人。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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