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和死亡一定是一棵树的大事。一棵树在阳光中,举出无数的绿手,那些绿手儿在微风中轻轻地晃动,整棵树的体香都在空气中缓缓的流淌。那时,有人站在树下做着,或者想着自己该做的事,那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
一棵树的事,到底有多大,我不知道。我从不想去招惹一只蝴蝶在树上多留恋一会儿;更不会驱赶一只蜜蜂在哪棵树上的某个花蕊上采蜜。其实,我也不想去除掉树上的某条虫子,它一生中也许只吃掉几片叶子,就再也没有力气爬到另一枝树杈上生活了。它将进入暮年,它将老得咬不动一片叶子,它只有等死的份了。可我知道,或许用不了多长时间,也许被它吃掉的叶子,还没能重新长出来,它的儿女们在另一枝树枝的某片叶子上,已经开始预谋蚕食整枝的,整树的叶子了。它们的行为肯定会令一棵果树减产,一棵小树接近死亡。这是我最不想看到,最不想证实的事情。那样,我将吃不到更多的果实。我为一棵树浇水,修枝,动锹动镐的劳作,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那时,我一定会恨透所有的虫子,我不得不用一把火,或一壶药去杀戮全部的虫子。那棵树上,一只虫子的全部家族将被集体杀死。我不会,也不愿意,它们能逃生一只,那会让一棵树重新陷入一种不安。
现在,我将对一棵树上的全部虫子,进行种族灭绝般的杀戮。所有的虫子都会恨我,只是它们没有能力骂我一句,也没有能力打上我一拳,它们唯一接受的只有死亡。我不想它们破坏了我的生存准则,我用我的思维,我的行动扞卫了一场战争。那棵树不会对我说上一句感谢的话,它就那样沉默的立在那块儿地上,不能向左迈一步,也不能向后退一步。可是,每当我站在树下,看见所有的叶子都将完整鲜亮地生长在枝上,我也不会担心有哪一只虫子,会冒险地从树上拉着丝偷偷地落在我的身上,在我的身上加上些无足轻重的分量。然后,闻闻我的气味儿,让我惊一下,让我和一棵树莫名的重新拉开一段距离,那会让我高兴上好一阵子。
一棵树长在菜园里,它肯定会遮挡一块菜地,那块菜地里被遮挡的菜秧,将因为缺少阳光,会别别愣愣,委屈地长不好。它在庄稼地边,有些庄稼被它遮了阳光,那些庄稼就再也长不高,长不成一棵好苗了。那时,它长在哪儿,肯定有些多余,它一定会被除掉,它将不具备生长的意义。它长在那块儿地方,不如一棵菜秧,也不如一棵庄稼,它投错了胎,长错了地方,被人连根拔起了,也不会有人疼惜。我曾在田园地边无数次的剥夺一棵树的生长权利。我用一些最直接的办法,让一棵树面对死亡的天空,轻轻迈进死亡的门槛。我知道,对于一棵树,我一定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刽子手,我掌控着一棵树的生死,它在一定范围内,只有按着我的意图去生长,才会免于死亡。
其实,一棵树在一个屯子里,在一个村子里,它的生长和死亡一定是件很普通的事。只是在我家里,只有一棵桃树,一棵李子树,一棵梨树,一棵苹果树,它们因为单一的存在,变得有些重要起来。倘若,它们之中有一棵不再开花,不再结果。那一年,我们全家一定吃不到那种果实,你真想吃那口儿,那就只有花钱到市场上去买的份了。在村子里,几乎家家都有那么几棵果树,谁花钱去买树上的物,会被一些人笑话的。笑话还是其次的,原因是,在农村不比城里,买东西,特别是买树上的物,不是出门就能买得到的,想吃得急了,吊人的胃口。
一棵树长在院子里,生长在山坡上,它都一样要长高,长粗,直到老死了,病死了,或者被伐掉。那就不是一棵树的事了,树说的不算。它把根扎在一处,就赖在那块地方,实心实意的往大长,死都不想再挪一次,换一个地方了。人和树不一样,或许一辈子都在寻找一块儿更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也许找到了,也许转了一大圈,找了一辈子,却又回到原来的村子。那一刻,她发觉自己寻找一辈子的地方,原来就是自己出生、生长的地方,那她就成为村子里的另一棵树,老死在田园了。
一棵树大概只有生长的欲望,很少去想别的事,它总是安安分分的,一心一意的生长。我家的狗就不同,它饿了,会向我和我的家人要吃的,不给它,吃不上那口,它将叫个没完。吃饱了,它也许会想另一条狗,找个机会溜出院子。邻居家的牛也一样,饿急了,它会挣脱缰绳,也要换个地方,找上一片草吃掉。吃饱了,它肯定也会想些自己的事。这和一棵树不同,树把所有的根都隐藏在地下,聚在树下的一块地方,生长的快些,生长的慢些,它都不会吱声。它知道,那条狗和那头牛,早晚会被主人经管回来。它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站在村子里的某个地方,放一放枝叶,看一看狗和牛的热闹了。
你看?一棵树的事,因为一条狗,一头牛,一个人,就这样变得简单了。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再没有一件比简单更让人舒心的事了。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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