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后,头发越来越稀少了。越来越稀少的头发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具体表现为局部的反抗,比如中间严重荒芜而四周还保持着良好的长势。那么为了呼应局部地区的繁荣,我就必须经常去理发店打理。我对理发从小是厌恶的,并不当作一种享受。如今也是,进了理发店,只求三字:快、短、静。
快,当然是为了节省时间。短,图的是能保持一个月打理一次的频率。唯有这静,我承认有点自私,我的理想状态是,在安静的环境里眯一歇,等到一切收拾停当,理发师将围单啪地一抖,再朝我肩上一拍:先生,好了。付钱,拜拜。理发、午休两不误,多好啊。但是现在的理发店都是小青年当家,小青年天性活泼,一天到晚开足音响,劲歌大放送,共鸣时还会跟着哼几句。我等爱静的主儿在椅子上低头坐着,脖子上勒着围单,无异于受刑。但我还没有达到光头的境界,只得忍。
更让我难对付的是还有选择题。理发还做选择题?不错,必须三选一或者四选一。一坐下,洗发的小姐就出题了:“先生,你用哪种洗发水?”
好几个瓶子竖在眼前,我正犹豫呢,她马上介绍,某种牌子是哪个明星经常用的;某种牌子是哪个明星代言的。大家知道,凡事与明星一沾边,价格就不一般了。我连忙说:“我头发少,就用最普通的吧。
“最普通的?好吧,不过有些人对这类洗发水过敏。”她的意思很明确,万一你头皮长出红斑或水疱,可不能怪他们。
好在我的头皮很争气,来历值得怀疑的洗发水也不能让我过敏。接下来剪发,选择题又来了。“请问你要哪位师傅剪啊?”
“随便哪一位吧。”我对小青年都很信任,再说我又不去接待外宾或登台演出。
问题是—有三个档次:理发师,发型师,发型设计师。“你选理发师的话,价钱最低,不过技术难以保证。”
“那你们老板为什么聘任他呢?这对顾客不负责任嘛。”
“那我就帮你选一位技术最好的,在某次大赛中获得金剪奖的发型设计师为你服务吧。”小姐温柔地说。
这个我当然知道,得金奖的这位爷出场,我兜里的钱恐怕就不够了。“那就麻烦发型师吧。”其实我也未必知道发型师与理发师有什么区别。
粱实秋说过,理发这档事最不讲理,脑袋让人家乱摸,完了还得付钱给他。我可比他通情达理,并不觉得委屈,完了付钱还道声谢谢。回家给太太一瞧,太太尖叫起来:“这算理什么发啊,难看死了,整一个马桶盖嘛。”我争辩:“这回是请发型师剪的噢。”
过了一个月再去那家理发店,这回吸取教训;咬咬牙请出发型设计师。一看,不就是上回给我鼓捣的那个愣头青嘛,他那一头火烧般的贝克汉姆发型我认识,怎么摇身一变成了设计师啦?小姐说:“阿亮进步神速,上个星期刚升为发型设计师。”想想自己评个副高用了七八年,惭愧死了,所以就不敢与她探讨理发行业的职称是如何评定的,眼睛一闭,手往脑袋上一指,剪吧。
“新科状元”果然嫩了点,我顶着新剃头回家,又让太太大吃一惊,这钱花得可冤了。过了一个月,再去,这回我不惜以头试技,很想看看价位最低的理发师水平如何。抬头一看,又是阿亮。“这么快你就退步啦?”他倒也镇定自如,说:“谁退步啦?我还是发型设计师,今天生意太好,理发师手里都有客人,总不能让老顾客坐冷板凳吧。这回让你捡个便宜,还是按理发师的价格收费。”说完将我的脑袋重重一按:“我们最近推出优惠服务,买一张卡可以享受半价优惠,全家用非常合算。”
没等他说完我就打起了呼噜,虽然音乐声依然震得窗户玻璃哐哐作响。最后付款时我糊里糊涂地买了优惠卡,心想头发总是要长的,总是要请人打理的,这张买一送一的卡总是有用的。.谁想到两个月后这家店也不见了,换成一家保健品商店。再一瞧,嘿,阿亮这小于正在给一个老头子把脉。我进去推推他:“你还认识我吗?你倒好,成了医生啦!”
阿亮不愧为发型设计师出身,很坦然地说:“现在嘛,人人都在努力学习,人人都有成功的机会。”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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