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村里有个大姑娘叫阿穗,她有很多好看的衣裳,常到我家里来串门。但村里的妇人们说起她总爱翻白眼,说她家里有个装神弄鬼的母亲,还有一个缺心眼又瘸腿的弟弟。
有一个炎热的夏天,我放暑假躺在走廊的竹床上乘凉,听到阿穗姑娘哈哈哈地大笑着走了进来,问我说:“你妈呢?”我说:“出去了”。本以为她会走,但她却哈哈哈地坐到了我对面,说:“那我等等她。”我看见她的胸脯鼓鼓的,白绸子衬衣底下印着一道清晰的奶罩痕。听班里年纪大的女同学说,只有不正经的女人才会带那个东西。
我转过脸对着墙壁哼歌,表示不愿意和她说话,但她却用脚踢着我的屁股说:“来,陪你阿穗姐玩个对眼。”
对眼就是俩人对着睛睛直愣愣地看,谁先眨眼睛谁就算先输了。
也是那时我第一次清楚地看见阿穗姑娘的脸:她的皮肤很白,泛着赤红,但脸上长着一团团的粉刺,互相堆挤着,看起来有点像我家院子里的大刺球。
听妈妈说阿穗姑娘常常用刚煮熟的鸡蛋在脸上滚来滚去,每次滚完后蛋白里都扎着一根根黑色的肉刺。
我开始讨厌阿穗姑娘是从我发现母亲穿奶罩的那一天开始,我为此偷偷地躲起来哭了大半天,我认为阿穗姑娘把我母亲带坏了。从那以后每次我看见阿穗姑娘都不理不睬的,但她也很少理睬我,大凡来了就是哈哈哈大笑一通,然后用她那辆崭新的自行车载着我母亲上墟镇赶集去了。
阿穗姑娘是村里第一个为自己家建造房子的女子,那一排长长的新瓦房都是阿穗姑娘自己赚的钱,村里人都夸她有本事,会做生意。
有段时间阿穗姑娘常常白天晚上都来我家串门,一进门妈妈就带她到院子里悄悄说话,不想让我听见。但我很快就知道了真相,原来阿穗姑娘喜欢上了我们镇上一位银行干部的儿子,那位银行干部和我妈妈关系挺熟的,于是她来托我妈妈做媒,还写了好多好多的情书让我妈妈捎过去给那位银行干部的公子看。但一年后,阿穗姑娘心都碎了,因为那位银行公子选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子结了婚。听说那位公子也是曾考虑过阿穗姑娘的,因为佩服她做生意的本事和勇气。但终究因为她家里有个装神弄鬼的母亲和一位缺心眼又瘸腿的弟弟而心存顾忌,再加上阿穗姑娘写的情书里错别字实在太多了。
从那时起,阿穗姑娘的生意越做越差,也很少再来我家串门,听妈妈说她常一个人躺在那张泥巴和草垒起来的大床上大碗大碗地喝白酒。
村里的妇人背后议论着说:“阿穗姑娘虽然有本事,但天生命贱,没见过哪家的姑娘赚了那么多钱还睡一张用泥巴和草垒起来的床。”
不久我们家搬进了县城,直到高中毕业时我都没见过阿穗姑娘的面。只知道那位银子公子成了远近有名的千万富翁,而他的妻子也成了远近有名的幸福女人。那时候村里的人说阿穗姑娘都吐口水,因为她上远方特区做妓女去了。又听说她常常会白白施舍给一些看着她眼馋又没钱付账的男人,说是看见人家难受的样子觉得可怜。
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回老家过年又看见了阿穗姑娘,大冷天的她蜷缩在水塘边的一堆杂草丛中,穿着破烂的单衣裳,雪白的胳膊和大腿冻得发紫,只是脸上不见了从前那些堆挤着长的粉刺团,但她已经疯了。
刚开始阿穗姑娘只是有点神经不正常,被在特区里做生意的村里人发现了及时送回老家来。不久被邻村一位壮年男人看上了眼,愿意娶她为妻,虽说那个男人从前家境非常不幸,但如今靠着做小生意也算是家道丰足了。村里人都说阿穗姑娘虽然命贱但总算没有贱到底。一年后阿穗姑娘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皮肤和她一样雪白,丈夫宝贝得不得了,满月酒整整摆了三十围。但没过几天,阿穗姑娘竟然亲手把她的宝贝女儿活活地放到水塘里淹死了,那一夜听见哭嚎声的人们都以为她家的男人疯了。
从此阿穗姑娘无家可归,她的母亲和弟弟不让她住进那一排长长的、她自己赚钱建造起来的瓦房,她每天晚上都睡在村口水塘边那堆泥巴丛中的杂草上,而她这时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那位她曾经爱过的银行公子已经成了国家一级金融通辑犯。
后来我听说阿穗姑娘被她那位又缺心眼又瘸腿的弟弟偷偷运到了远方,从此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了。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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