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开始第四年,我出生在东北的一个偏僻小村庄里。
小时候,每年我有两次一定能吃上鸡蛋:一次是我过生日,另一次是过端午节。
每逢我过生日时,妈妈总要给我煮上两个鸡蛋,在桌子上滚上几圈,说是滚了之后就可以走运,这叫做“滚运气”。有时妈妈只滚了一圈我就迫不及待了,嚷着运气来了,不用滚了。于是妈妈一边骂我馋猫一边笑着说不滚上两圈怎么会有运气,运气总是成双到来的。我只好继续等那“漫长”的一圈。
上中学后才知道过端午节是为了纪念伟大的诗人屈原,这一天有的人吃粽子,有的人吃鸡蛋。小时候根本就没见过粽子长得什么样,也不知道屈原是谁,只知道端午节可以吃到好多鸡蛋。这一天不但妈妈破天荒大气地把用来换零花钱的鸡蛋煮熟了,每个孩子发上四五个,而且可爱的姥姥也会给我单独留上几个,因为我是男孩。那个时代男孩很吃香,被看作是家里未来的顶梁柱。为此姐姐和妹妹总说她“偏心眼儿不得计”。但是说归说,姥姥留归留。
除此之外吃鸡蛋的时候便是家里来了贵客。当时每个村都有城里下派的工作队,工作队吃饭要下派到各家各户,每年每户要轮上一两次,每当这时村民们总要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搬出来款待这些工作人员,其中鸡蛋必不可少。记得工作队到我家来时,妈妈就给他们做了一大盘金黄的煎鸡蛋,还有粉条之类的,当时这些菜只有上等人家才有的。但我知道这是妈妈平时舍不得吃特意积攒下来的,为的是撑撑乡下人的门面。令现代人无法理解的是,当时家里来了客人只有家里的男主人才可以陪着客人吃饭,小孩和妇女只有看的分,吃剩下了才可以轮到我们。但是那盘金黄的鸡蛋终于一个渣也没剩下来,于是我非常讨厌那些城里人。后来不知听谁说的那个时代城里人的生活也不好过,有很多城里人因为挨饿便跑到农村安家落户,为的是不被饿死。于是气急之下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城里人饿极了便组成工作队来乡下混饭吃。妈妈说她也这么想过,但妈妈宽容地笑着说:“一顿饭是吃不穷咱家的”。
说到这里有人要问了,怎么不多养几只鸡,那样吃鸡蛋不就方便了。我也这样想过,但是妈妈说人吃的粮食还不够呢,拿什么喂鸡呀?的确如此,记得当时分到各家各户的粮食只是有限的那么一点玉米和谷子,到磨房磨的时候连糠带米掺到一起,就这样才仅仅够吃到新粮下来。家里人口多的等不到新粮下来就断顿的大有人在。
那当时究竟拿什么喂鸡呢?草籽。记得那时一到秋天妈妈总要和一些妇女搭帮结伴去野外采草籽。每人前面挂个兜子,后面背个袋子,用剪子剪草籽穗装进胸前的兜子,装满了兜子再倒进背后的袋子。每次妈妈剪草籽回来都会让汗水湿透了衣衫。草籽穗剪回来还要赶紧晾干。白天拿到朝阳地方晾,晚上还要收回来,以免老鼠偷吃。晾干后再用细木棍把草籽敲下来,装好放在阴凉处以免其发霉变质。妈妈说如果变质了鸡吃了即使下蛋也没有营养。
我终于明白那些鸡蛋的蛋黄为什么那么金黄而又那么好吃了。
那段岁月中,每年秋天妈妈都会积存更多的草籽。每年我们家都会增加一两只鸡。每年我们家都会吃上更多的鸡蛋。每逢本家或邻居家的长辈有病时,妈妈总要送去一些表示问候,但自己却从不舍得吃一个。一次我生病了,妈妈给我煮了两个鸡蛋,我一定要妈妈吃一个,妈妈却坚持不吃。于是我顽固地坚持如果妈妈不吃,我也不吃。当时妈妈掉泪了,妈妈说她高兴,高兴有这么懂事的儿子。
后来妈妈却由于劳累过度早早地离开了我们。后来有了继母过生日吃鸡蛋的惯例就被取消了。再后来自己成了家,过生日吃鸡蛋的惯例又被爱人恢复了。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鸡蛋成了家家户户的家常菜。但每次我过生日的时候,每次过端午节的时候,每次我和爱人连威胁再利诱逼着女儿吃鸡蛋的时候,我就会给她讲起奶奶,讲起我,讲起我小时候吃鸡蛋的故事。女儿每次总问一个问题,“那时的鸡蛋真的那么好吃么?”我也总是一个答案,“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比那更好吃的鸡蛋了”。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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